她望着窗外的阳光,忽然一股黑暗奔腾而来,盖没了孤独的呼喊。
复活节的晚上,本来约好一起出去玩,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大家困在了宿舍,我就和她们说起了前几天做的梦。
孟妍,七岁前爸妈叫她妍妍,初中第一节英语课,老师让大家给自己起个英文名。Dolores,D-o-l-o-r-e-s。
七岁生日,孟妍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把手晒得暖乎乎的,等着爸爸回来。早上爸爸出门前帮她戴好小围巾,摸着她的头发说:“妍妍乖乖待家里,爸爸回来给你带礼物。”爸爸不像奶奶一般,总是偏爱弟弟。
“骗子。”
铃声响起,“海角七号。”屏幕显示着初晨,她的男朋友。
“还是这么大大咧咧的。”初晨宠溺得摸摸他的头,牵起她向前走。
抬头那一瞬间,初晨的脸和爸爸的脸突然扭曲,交织到一起。
“小妍,怎么了?”
“没有啊,就是有点冷了。”还是那一脸明媚的笑容。
“那靠我近点。”放开手,转而揽过她的肩。他爱打篮球,身上却总是带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孟妍仰起头,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第一次见到他,初冬,图书馆的一个角落里。厚重的白墙和书架形成了一个隔断,一张桌子孤零零得放在那个角落,管理员常常忘记它的存在,桌子上总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孟妍喜欢在那张布满灰尘的桌子上写字,Dolores,D-o-l-o-r-e-s。
初晨就坐在那,一缕阳光透过墙上仅有的一块玻璃洒在他身上,找不到那些Dolores的痕迹。之后在一起的日子,孟妍一直不懂自己是喜欢他,还是喜欢那一缕阳光。如果当时的她看得清,那么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或许只是一个简单的路人。
回到寝室后洗完澡已经是晚上11点了,舍友口中一个乐观开朗的人。白天的阳光总是能驱走黑暗。
23:30
“初晨,你在干嘛呢?”屏幕有些晃眼。
“和舍友看球赛。”
“明天记得叫我起床。”
“知道了大懒鬼,还不去睡觉。”
两个月亮的表情结束了对话。
和大多情侣一样,长长的对话里总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00:30,还是醒着,拿起床边的书看了会儿。
01:00,Night mare。下床走到镜子前。宿舍的镜子安在门后,阳台外的路灯刚好照亮了那一方天地。她借着微暗的灯光注视着镜子里的裸体,从下到上,最后停留在那双空洞的眼睛中,等着黑暗的力量把她吸入那深渊中。
妈妈带着弟弟离开,走的时候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会回来接她的。
奶奶带着她走在街上,周围的人似乎都在议论她,爸爸,妈妈。七岁,半懂的年纪。那些言语像无数条蛇从四面八方而来缚住了她的手脚,撕扯着她的衣服,粘稠的体液布满了她的裸体。突然间,她的眼里,嘴里,耳朵里爬出了好多黑色的小虫子,正在分享着它们脚下的美味。
发现她呆滞得站在那,奶奶回过头拉着她走了。没有解释,没有安慰。
每一次接吻,她都会盯着初晨的眼睛看,仿佛双眼之下就是他的裸体。在这样干净的男孩身上缠满蛇会是什么样子。
上课,约会,接吻,窥视。没有更好,没有更坏,那一缕阳光依旧在。只是有一天宿舍的镜子突然裂开了,碎成很好看的花纹。
镜子碎后的第二天,初晨和孟妍去了图书馆自习,还是那张桌子,阴天,更加昏暗。
“小妍,你喜欢什么样的婚礼?”初晨抬起头,很认真得问了句。恋爱三年,没有争吵,他,一直包容着她。
结婚?孟妍茫然得看着他。“爸爸回来给你带礼物啊。”“妈妈会带你离开的。”那是谁的脸,爸爸?妈妈?不,那是一张张她仇恨的,怀念的,怨怼的脸揉碎后重新捏成的脸。那一刻,孟妍觉得很恶心,胃里翻滚着。突如其来的争吵又仿佛注定,他们的声音回荡在图书馆里,回音夹杂着原声。那些蛇又一次缠上了她的四肢,让她赤身裸体,只是这一次,还有他。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孟妍和初晨分手了。初晨留在了大学的城市,进了父亲的公司工作,而孟妍去了一家山中度假酒店实习。如果她能努力抓住这一缕阳光,如果他没有因为父亲的压力选择轻易放弃,他和她,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车绕着山路盘旋,才是初冬,车窗内外的温差已经给玻璃穿上白衣。窗外的景色在玻璃后移动着,天有点黑了,司机开了灯,从玻璃上可以看到她的脸,深渊似的眼睛。镜面中的虚象与镜后的草木在晃动,好像叠影。拉开车窗,还能看到几座来不及迁移的坟墓,是不是开发商的钱还不足以使那家人心动。墓地,究竟是一种归宿,还是一种束缚?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那些居民会不会在底层用手敲打着束缚他们的土墙与墓碑,渴望得到自由。天又黑了几分,孟妍开始在玻璃窗上写字,Dolores,D-o-l-o-r-e-s。
现在是旅游淡季,酒店很安静。整个酒店像是一座江南古典园林,三两亭台伴着一二山池。出了后门走几步便是一个小湖,下班的时候也是孟妍常待的地方。那一片深渊是镜中的虚象还是镜外的实像。她看着湖面,那张波纹下抖动的脸是她的吗。她试图从深渊中爬上来,突然有双手出现了,那会是她的救赎还是把她推向另一个深渊?
大约一星期后,酒店来了位客人,三十多岁,戴着眼镜,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路途的颠簸,女孩从到酒店就一直在哭,男人宠爱得摸摸她的头却制止不了哭声,在安谧的大厅引来了围观,男人显得有些局促。那一刻,孟妍突然很想看看他的裸体是什么样的。
孟妍开始刻意接触那个男人,男人也半推半得接受了,男孩需要一个恋人,而男人需要一个女人,对于他,还需要一个女儿的母亲。而她,只需要一个裸体。
孟妍把男人带回了家乡,特地从最热闹的一条街走回去,周围人依旧指指点点却不说明,这是家乡的情义吗?孟妍不由得笑了笑。
奶奶很喜欢那个男人,估计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拉着他聊起天来。孟妍坐在旁边偷窥,两个裸体的人扭动着身体在交谈。有时候她会想自己的偷窥会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呢,会使他们的裸体有所改变吗?不经意的转身,发现男人的女儿好像在看着她。对,她正狡黠得看着她说:“小心点吧,我发现你了。”
一个月后,奶奶去世了,这一个月,几乎都是男人在照顾她,临死之前还紧紧抓着男人的手。
丧事之后便是婚事,婚礼的前一天她和初晨回到了大学,还是图书馆的那张桌子,这个男孩还是依旧阳光,只是这个阳光开始晃眼了。
“你要结婚了?”
“对。”
婚礼那天,新娘失踪了,还有新郎的女儿。人们找遍了各个地方,最后还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从房间窗户外看到湖边坐着一个小女孩报了警。警察和男人赶到时,女孩呆呆得坐在湖边,如果有人认真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眼里,也是一片深渊。
孟妍的裸体浮在了湖面上,虚像,实像真正重叠在一起了。她再也不用看到那片深渊了。
男人把她葬在奶奶旁,带着女儿离开了那个城市。他会不会发现女儿眼里的深渊呢?
初晨也离开了那个城市,来到了孟妍的家乡。
“小妍,你喜欢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
“说一个吧。”
“炊饼,奶奶经常做。”
小巷里,常会有人议论为什么一个大学毕业生会来小乡下卖炊饼。
故事讲完了,那群爱八卦的女生一直问我孟妍到底喜欢谁。我想,跌入深渊的人是不会爱的。而这一场梦魇,我多希望她能醒过来。
201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