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生回头拿了一个大杯子,稍微冲洗了下,就开始灌啤酒。她把杯子稍微倾斜了下,这样倒下来的啤酒就不会出太多泡沫。将近半升的杯子,灌满也要三四秒钟,罗兰索看着那金黄透明的液体,突然觉得这几秒钟实在是很长。他之前在网上看到过有种照片,全图除了一个物件其他都是静止的,只有一个东西在缓慢动作,比如被风吹起的衣角,翻动的报纸,冒热气的咖啡…… 安静却不真实。他现在就感觉自己似乎在这图片里,一切都静止了,只有这缓慢流下的啤酒,他似乎还能听到那些泡沫挤压破碎的声音。罗兰索有些迷糊了,他看见有几滴酒飞溅出来,落在女服务生的手上,而一切都太安静,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那只沾有啤酒的手关掉了龙头,又从旁边拿了把塑料刀,轻轻地把溢出来的泡沫刮掉。 罗兰索看到那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手朝他递过来,“喝的开心!”女服务生把啤酒送到罗兰索面前,笑嘻嘻的说。罗兰索花了一秒才醒了过来,“谢谢!”他忙回应道。可是服务生早就走到另一边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罗兰索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恍惚。仿佛时空打开了一个洞口,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待了几秒钟。难道我喝多了?罗兰索摇了摇头,不可能,算上手里的也不过才3杯呢。也不是他自夸,3杯啤酒,对一个地道的西班牙人来说,还真算不了什么,不过是午饭之前的开胃菜罢了。他的父亲,安达卢西亚最南角上的一个农民,每天大清早上工前都是要喝两杯烈酒的。罗兰索努力睁大了眼睛,又紧紧闭上,紧接着又突然睁开,“这样就行了”他把那隐约冒出来的奇怪感觉甩到一边,“不过是发了个呆罢了”。
卡洛斯走了过来,他和几个刚认识的语言角的朋友准备换个酒吧继续,问罗兰索跟不跟他们一起去。“那个法国姑娘真有意思,她居然有飞机执照!”罗兰索惊讶地看了看卡洛斯,又往他身后瞟了眼,刚好发现那个高个的金发姑娘也正望向这边,看到他的视线,便回了个笑。罗兰索轻轻打了一下卡洛斯,“看来你混得不错啊?”卡洛斯笑了笑,继续撺掇他和他们一块儿去。罗兰索犹豫了下,他也不是不想去。今天是星期三,好几家酒吧都有优惠,一杯cubata(烈酒加软饮)有时候只要3欧。“可惜我明天上午有课,呸!”罗兰索马上就否定了这个理由,他才不在乎缺一两节课呢,况且明天早上是理论美学,他可不感兴趣。“要不就一起去吧?”罗兰索有点蠢蠢欲动了。
女服务生走了过来,问卡洛斯要点些什么,卡洛斯说他马上就要走了并问她要了账单。服务生点了点头,看向罗兰索。罗兰索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的窘况来,他现在可是没钱出去玩的。上个月的时候他花了70多欧买了ViñaRock音乐节的门票,这几乎花光了他做零工得来的所有积蓄,现在他身上只有10欧了,离下个月却还有一个多星期呢。他有点自嘲地笑了笑,不就是因为没钱,所以今天下午卡洛斯才用一杯啤酒贿赂得他来这儿的么。他可不能再占卡洛斯的便宜了,况且卡洛斯也是个穷学生,可付不起他们两个的酒钱。罗兰索对卡洛斯苦笑了下,“我可没钱去啊。”“啊,对哦……”卡洛斯反应过来了,顿了两秒钟,安慰性地拍了拍罗兰索的肩,“我也最多喝一杯,而且是最便宜的的那种…… ”。罗兰索笑了,让朋友赶快走,不要让人家姑娘等久了。
罗兰索抬了下手臂,感觉坐的时间有点长了,便站了起来活动下腿脚。酒吧里人不多,现在正是西班牙人吃完晚饭的时间,要不是卡洛斯,他现在肯定也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呢。罗兰索突然觉得没了兴致,他强烈的希望自己现在正窝在公寓的沙发里,把整个下半身都埋进厚桌布下,舒舒服服地烤个暖炉,手里是一本马克思,或者康德……不不不,康德不适合这暖和的略带睡意的环境,也许还是卢梭吧。罗兰索不能再想下去了,他迫切的需要离开这里,甚至连最爱的cruzcampo都不能阻止他。
“今天很冷呢,大家都不出来啦!”罗兰索愣了愣,并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女服务生的脸突然出现在半米外,她抱着赤裸在外的手臂,做出很冷的样子。罗兰索朝四周望了一圈,确实,连他在内也只有三个人。他和服务生,还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独自坐在吧台前喝一杯红酒,安静的如一座石雕,仿佛融入了整个酒吧的背景里。“是啊,今年的冬天真的很长呢!”罗兰索小心翼翼地附和道。“可不是么!冷得就跟马德里一样!你知道么,我这两天都穿羽绒服啦!……”罗兰索笑了,他猜对了。
毋庸置疑,女服务员也是安达卢西亚人。和他们打交道,最方便的就是抱怨一下天气了。如果你和一个安达卢西亚人抱怨一下夏天那长达4个月超过40度的高温,那他们可都要把你当知己了。虽然冬天最低也有五六度,可他们是南方人呀!
女服务生还在讲,罗兰索不时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但其实他是在想自己的口袋里还剩下多少个硬币。第一杯是卡洛斯付的,一杯啤酒是1.2欧。他已经又喝了两杯,不能再继续了。罗兰索犹豫了下,他已经决定翘掉明天一早的课了,这让他可以在午饭前都一直躺在床上。这样的话,今天晚上就这样回去似乎不太合理。他可还没想到要和女服务生发生点什么,罗兰索是在想,要不要去中国店买两瓶啤酒?一瓶一升的啤酒也才1欧,要比酒吧合算得多。问题是现在已经快12点了,而照规定11点之后是不能再卖酒的。罗兰索有点头疼,要不去和老板磨蹭磨蹭?反正自己一直在他那儿买酒,套个绿色的塑料袋,谁都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
罗兰索突然感觉有风吹进来,冷得他打了个哆嗦。门被哐啷一声打开,和着冰冷的空气一下子钻进一群年轻人来。酒吧一下子热闹起来,一堆20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解下厚厚的冬装。罗兰索似乎都能看到从他们年轻的躯体上散发出来的层层热气,柔和了酒吧的灯光。女服务生忙着去招呼他们,罗兰索笑笑对她说,“现在你又要忙啦。”服务生用手向天花板指了指 “感谢上帝!”罗兰索拿起自己的夹克准备往身上套,女服务生却突然又靠过来, “哦,对了,” 她的眼睛是马拉加大海的颜色,“我叫卡门。”
罗兰索走出酒吧,花了两秒钟决定了去中国店的最短距离。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常来的酒吧,便回头看了一眼。门面很小,有两三个人正在外面吸烟,临街的地方开了一扇窗户,透过窗户的铁栅栏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头涌动,最深处是正在忙碌的卡门。罗兰索抬头看了一眼酒吧名,“El Balcon”,旁边有一株绿植的图案。“嗯,阳台酒吧,我记住了。”罗兰索点了一支烟,钻进塞维利亚古城那细长曲折的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