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文，你看到小鹏难过吗？
她说，难过，有点想哭…
我俩同年同月同日生，虽然个性不同，但是在感知力和生命本质里却是相同的。
让我最难过是她的那句“小鹏哥看起来也老了…”从小到大，小鹏并没有真正被尊重过。他是我们所有孩子们避之不及的一个人。而她，极大程度的给了小鹏尊重和体面…
小鹏，他是我们自家大伯父家的小儿子，比我爸爸小一些，因为我家辈分大，所以他叫我爸叔叔，而我们按道理来说，是要叫他哥哥的…
小时候遭遇了不太好的事情，自此便患上了神经官能症，对，就是我们常说的精神病患者。
记忆里，他总是蹲在海军家门口的墙角下晒太阳，有时候会用被铐起来的双手捡地上的烟头抽，会捡地上的食物吃，有时候会有一段时间不见他，又突然出现在大街上，很久不见的时候，有人会觉得，他是不是没了…
我记得曾经有谁说，就羡慕小鹏，体质那么好，整体跟细菌病毒在一起，也从不生病h好。这或许是事实，可是真的生病，他很少在家，又有谁知道呢？那些身体上的不适，他又是否能感知的到呢？
每当村子里过红白事的时候，他都会早早就到，然后蹲在墙角，笑嘻嘻的望着大家迎来送往，村子里的叔婶姨伯看到了，就会用大肉片夹好馍递给他…
有时候若是没见他，大伯母就会夹好馍去找他。想在想起来，家人照顾他其实是很好的，从来不会饿着他，他有一些时候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天气冷的时候，身上会有厚的衣服，脚上的鞋也看起来似乎新了一些，有时候他出去跑几天回来，衣服就全然不知去哪了，身上脸上又是脏兮兮的，大伯母又会重新为他清洗…
还有些时候，他受了欺负，或是有人跑到家里讨要说法，会听到大伯母据理力争，像母鸡护着鸡崽一样，护着小鹏…
是啊，这天下，哪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他有时候会突然情绪失去控制，对人大打出手。我妈就是其中之一。有一年快过年，门口来了卖拨浪鼓的，我妈出门去看，想买给我和哥哥，可是不知道哪句话哪个行为动作就刺激到了他，于是他打了我妈…所以我从小对他又惊又恐…
他会用冷冷的眼神一直盯着一个人，还会嘴里骂骂咧咧…
我们家离的很近，他会经常去我家，先透过窗户望一下，然后再进来，我一看见他，就会大声喊我爸爸，我爸心情好的时候，给他一直烟打发他离去，有时候吓着我，我爸就会骂几句，疾言厉色的赶他出门…
后来，有时候我爸不在家，他也会进来，正在玩的我，突然就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怕不知道哪个点刺激到他被打。不过据我观察，他一般都是来要烟的，而且越是表现出害怕的样子，刺激到他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就会壮着胆子问他“要烟吗？”他说“拿一根”的时候，我会赶紧从我爸的烟盒里拿一根烟递给他，然后看他点着，他笑着嘟囔几句出门，我就赶紧松口气…
有一段时间他打人厉害的时候，家人就会给他戴上手铐，从小到大，他其实挨过很多打，最多了可能是因为打人、不好管理而来自家人的打。家人心疼又无可奈何，因为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管的住他…
后来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他被锁在老房子里，那间房子是大伯父曾经住的房子，我和马东小时候也在里边写作业，看动画片，看《吕布貂蝉》…
我们家和他家只隔了一个行道，我会听到小鹏打开天窗，大声的对着外边喊：“妈，你给我开门，快给我开门…”逐渐狂躁，逐渐绝望…
有时候我会听到大伯母一边撕心裂肺的哭一边嘶吼：“你咋不去死呢，你去死啊你，害我要害到啥时候…”
那时候听到只是很难过，而如今为人母后，才能真正看到一位母亲的爱和无望…
听爸爸说，小鹏小时候极其聪明，字写的也很漂亮…
在家里有喜事的时候，能感受到他也是开心的。我曾见过他面对家里小辈时的样子，其实也是有一些温和在的。即使是心智有些许残缺，在家人日复一日的关怀照料中，也是能感知的到这份血缘情深的吧…
后来啊，家人送他去了精神病院，并不知他在那里安稳的生活还是在外面自由的游荡让他觉得更好，只是一想到他有人照料，总算有个归处，家人便放下心来，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天寒地冻时不用再担心他在哪？
马东发来的照片里，一直照顾他的大哥小夏哥老了，小鹏也老了，他再也不是记忆中我们曾害怕的样子，而且佝偻着腰背，头发花白，像往常一样笑嘻嘻的去接烟，而一转眼我们也已经三十多…
不知道他在看到自己的亲人时，还会有片刻清明吗？
我问马东，你说他有清醒的时候吗？
他说，估计不会有了…
虽然小时候很怕他，但是他也陪伴我们过了很漫长的日子，童年的记忆，没有他也算不得完整…
我们难过，是为他的境遇，是因为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尊重，也是在面对长大后的这些时境过迁，物是人非时，觉得不管怎样，能活着就好…
他是出世人，而我们是入世人，我们要体验人间八苦，而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不过用世俗的眼光看，觉得他可怜，事实上，很难说谁活的更快乐…
世间称这样的人为“守村人”。相传“守村人”是来到人间苦修的，命中注定孤独终老，备受世人嘲弄。可他会为村子消灾挡难，把所有的噩运挡在自己身上，今生苦是为来世福。
愿这些美好的说辞和祝愿都属于他…
愿他今生苦修，来世顺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