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家绣坊 寒菊院
月如玉见自己的儿子望着自己,眼里满是恨意和一种隐忍不明的情绪,一时楞住了,站起身走回到颜少兴身旁问道:“少兴,你怎的了?”
颜少兴别过脸,口气生硬道:“处理权掌柜之事迫在眉睫,母亲还是先下去休息罢!”
颜少兴自小被云展教习,深得仁义礼教之髓又自负颇有风骨,如今自己的身世出现了这样的污点,而母亲又与云展不清不楚,只觉污糟不堪,对月如玉带了分厌弃。
月如玉不知颜少兴的诸多想法,以为他不愿自己插手坊中事务,又望了望云展,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少兴,你还年少,处理这样的大事毫无经验。有母亲和云先生在此……”
还不待月如玉说完,颜少兴便高声打断:“母亲!这是家务事!敢问云先生可在坊中就职?若没有,还请云先生先行离开!”
月如玉望了望云展,一众管事都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云展笑容依旧和煦,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反一副教书先生的坐派说道:“少兴,遇事首要戒燥。”
颜少兴一时气结,冷笑出声,不愿与他多说。扭头对权毓说:“权掌柜,您在绣坊多年,事事为缎裕坊绸缪,少兴感激于心,因而从前下人们向我状告您私拿回扣、克扣工钱,我都一一忍下。但今日所出之事,不同以往,若不严惩,颜府少不得要担一个治下不严之罪。”
权毓呆呆地望着颜少兴,见他侃侃而谈,不似从前那般虽不问世事,一时有些惧怕,诺诺地喊了一句:“少爷……”
此时,下人前来回禀,前去布行的人回来了,果然布行早已人去楼空,找不着任何踪迹了。
“着人去官府报官!”颜少兴神色肃穆。又向管事们布置了该如何去善后。又许诺,若谁能把他安排之事办的漂亮,便可破格提为掌柜。
管事们面面相觑,却欣喜不已,领了命后都匆匆离开了。待到管事们都走净后,颜少兴又望向了权毓,见权毓有些绝望的神色说道:“权掌柜,您在颜府任职多年,想必也累了罢?”
权毓望向月如玉:“夫人!”
月如玉方才被颜少兴的雷厉风行给惊着了,此时被权毓一叫回了神,忙走到了颜少兴的身边。可颜少兴显然并不想再与月如玉多话,依旧同权毓说道:“权掌柜,可是嫌走的不体面?”
月如玉被颜少兴噎住了话,看了看云展,见他冲自己摇了摇头,便也放弃了替权毓求情。叹了口气,走回了椅子上坐下。
权毓见事局已定,也不再挣扎,站起了身,向颜少兴见礼:“谢少爷成全。”
说完话后,权毓便落魄地离开了。
月如玉见着颜少兴的背影,有些欣慰地道:“少兴,你长大了。”
此时寒菊院已没了外人,颜少兴再也绷不住,内心那股污糟地情绪不断翻涌终于还是宣之于口:“母亲,既然您也少兴已经长大了,往后便别再做那些糊涂事了!”
月如玉知道颜少兴说些什么,一时讪讪道:“少兴……你这样说母亲……”
颜少兴依旧背对着月如玉,不愿看她,望向云展:“云先生,我同母亲要说些私话。”
月如玉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了一丝不安,本想喊住云展,但云展却朝她笑了笑,直直走了出去。
房里一时寂静无声。月如玉被这沉默折磨地越来越不安。
“母亲!我记得府里有一雀院,一直被封着,从不住人,您知道为什么吗?”颜少兴一开口,月如玉便吓的心一惊。
到底是一个妇人,饶是月如玉有些见识,也有些小聪明,但面对自己儿子的质问,她有些答不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的忽然问起这件事?”
“是因为里头曾经住着栾夫人罢?”颜少兴不管月如玉的提问,依旧问道。
“少兴……”月如玉知道,颜少兴肯定是知道一些事情,却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
“一年前,杭州一处民宅着了火,宅子里的人无一生还。没多久,父亲便死了。母亲你说这其中有些什么关联吗?”颜少兴继续发问,声音渐冷。
月如玉不习惯被颜少兴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质问,有些生气道:“少兴,你是在质问我吗?”
“母亲!你还什么都不愿告诉我吗?”颜少兴此时终是忍不住,转过身来朝月如玉怒吼。
“我……我这都是为你!”月如玉被逼问地急了,语带责备地说道。
“母亲为了我,杀了栾夫人。母亲为了我,杀了父亲。母亲也是为了我,与云展苟且吗?”颜少兴说道最后,双目瞪的极圆,一副要吃了月如玉的模样。
月如玉被儿子呵斥,眼里不自觉的留下了泪道:“你父亲要把家业都留给那个贱人地孩子!我如何忍得!?颜家家业是你的!只能是你的!”
月如玉开了口,隐瞒地极深地故事,自然如倒豆般说了出来。
当年颜老爷得知月如玉所生地孩子并不是自己所出悔恨万分,终日郁结。有一次去杭州进货,恰巧遇见了一女子,见她与栾夫人长得像极了,眉宇间甚至还有一份自己的年少时的英气,不知为何,竟悄悄地派人跟着她。谁曾想着女子竟是从前休弃地栾夫人所生。
颜老爷那时才知,栾夫人被休时,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从那时起,颜老爷便一直绸缪着迎栾夫人与自己的女儿回府,甚至想让自己的女儿继承家业。月如玉无意中得知此事后,与颜老爷大吵了一架,结果自然不欢而散。颜老爷说的直白,不愿让颜少兴继承家业。
月如玉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便派人去杭州放火烧了栾宅,并把那母子都烧死。而颜老爷既然知道颜少兴不是自己的孩子,更是留不得,便伺机毒死了颜老爷。
当日傍晚,颜少兴出了寒菊院,对外宣称月如玉病了,不见外客。
栾欢月得了消息,面色一时复杂不已。半晌后,忽地笑了,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此时,济源地声音凭空响起:“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栾欢月点点头,擦掉了眼泪,迈步走出了颜家绣坊,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宝应城
栾欢月来到林家巷,在陈星家宅门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李灵雨便背着一个小包袱走了出来,神色戒备地望了望四周。远处盯梢地两人见后忙道不好,一人留下跟踪,另一人显然是去叫人去了。
栾欢月与李灵雨走地极慢,也极其小心,盯梢地人只能在远处慢慢地跟着。
刚出了城门,李灵雨便听到身后父亲地声音高声喊道:“雨儿!在那里,快去!”
栾欢月与李灵雨回头,见李灵雨地父亲带着一众家丁风尘仆仆地赶来,显然马上就要追上她们了。
“跑!”栾欢月拉着李灵雨的手便跑了起来。别看两人都是女子,但速度却不慢,也一点都不显慌乱,加之出了城后,两人走的都是林子,时时能遮蔽住身影,李父找起人来也不太容易,两人一直与李父等人有着一里距离。
跑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栾欢月与李灵雨的体力渐渐地有些吃不消了。李灵雨比之栾欢月更是不如,早已到了脱力地边缘,却依旧强撑着。
“快到了!”栾欢月暗暗地向李灵雨鼓劲。
李灵雨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目光直直地朝前往,眼里闪着光,眸子亮极了!
终于,栾欢月与李灵雨两人停下了脚步。李父带着一众人也追了上来,见两人身后是悬崖,不敢向前,只得好言劝道:“雨儿,听话,回来!”
“父亲!你知我所求!若您不应允,女儿便是跳下悬崖,也绝不后悔!”李灵雨说完,又往后走了两步,靠着悬崖更近了些。
“别别别!雨儿,别做傻事!”李父见此,连声说道!
站在李父身旁的一男子不耐地说道:“费什么话!快去把这小娘子抓来向东家交差!”
李父身后的几名壮汉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
“稀奇,稀奇!大明国内,竟有父亲要逼死女儿这样的奇观!”忽然一声清亮男声说着,从李父一众人身后传来。
“你是谁?”李父身旁的男子喝道,按时身边的壮汉将男子暗暗合围。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许云鹤是也!”许云鹤从袖里掏出一把扇子啪地一下打开,缓缓地扇着。
“管你是鹤还是鸡,我们在处理家事,你出来捣什么乱!”男子走上前,刚伸手想要拍许云鹤,便被许云鹤地扇子一扇,倒退了好几步,显然这许云鹤功夫不浅。
男子见自己被对方一招打败,也未动怒,眼珠子转了几转,改了一副面孔道:“哎呦,您瞧我,真是该打!你们都干嘛呢!别挡着许公子的道儿!”
许云鹤见几个大汉戒备地退到了一旁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便好商量了。你们接着聊,本公子在旁边歇会儿。”
男子见许云鹤不走,也不再管他,反而看向了李灵雨与栾欢月。
“父亲!我只问一句,非嫁不可吗?”李灵雨眼里冷静异常,眸子里闪着坚毅。
许云鹤见李灵雨此时毫不慌乱,心里暗赞了一句道:“师姐说的不错,这大明女子果真比男子强上百倍。”
李父面露难色,看了身旁的男子一眼道:“南家在杭州也算大户,虽是去做填房,但到底也委屈不了你!”
李灵雨只觉心中悲凉,看来父亲是打定了注意,决然一笑问道:“父亲,您是想逼死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