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陪我长大的地方。在离开她两年的时间里,我,很想她。
如果说家人是我的骨血的创造者,那我的老家就是我的皮肤的染色剂,我是白是黑是黄,全由她决定。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将她遗忘,只要我照下镜子,低下头看看我的手和脚,我就知道,她与我永远都无法分割。
我的老家是一间瓦房,一个大厅的两侧有两间房,再向外拓展两间房,是一个半包围的结构,左边是一个较小的厨房,厨房的对面是一间小柴房。地面铺着扁平的正方形的砖块,墙壁刷着白色的灰。屋顶由一片片瓦片组成,瓦片下面驾着一条条横着的被扒了皮的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晚上的乐趣就是一遍遍的数着那一条条木,有时候几只老鼠从木上快速的窜过,我就很开心的又喊又叫。我不是在我的老家出世的,而是在我爸的老家,那时候爷爷奶奶还没过世,我们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大伯自己建了一间房子住。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了,大伯不久又建了楼房,我家就住进了原来伯父的家,也就成了我的老家。
关于我爸的老家,那间有爷爷奶奶的房子,我是一点记忆也没有,只是后来陆陆续续听爸妈讲起。对于我的老家,我的记忆开始在上学之前。小时候哥哥是村里面有名的孩子王,经常有很多的小孩来找他玩,家里好玩的东西也比别人家的多,有很多小孩一有空就来我家下象棋,下军棋,打公仔牌,玩弹珠,家里经常很热闹,很多人喜欢坐在我家大厅的门槛上,后来门槛就变得越来越顺滑了。我有好几次在那里滑倒,不过我非常喜欢那个门槛,特别是夏天的时候,坐在那里屁股凉凉的,静静坐在那里发呆,就什么事也不想干了。在我家大厅的屋檐下有一个燕子窝,燕子每年春天都来报道,并在这里产下两窝幼崽哺育长大,因为燕子窝就在大门的正中间,我们进进出出的时候经常会被它的粪便砸中脑袋,然后等到市集热闹的日子就去买一块“发糕”吃,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具体是什么原因我已经忘了。尽管如此我们依然很欢迎它,每天晚上看着小燕崽们乖乖的躺在燕窝里,燕妈妈们安静的站在晾衣线上,就会觉得很安心。
在我的记忆中,有一个画面是我记忆里所有幸福的定义。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爸爸从外面工作回来,摩托车就停在走廊上,爸爸带回了两个西瓜,我们围在一起吃,头顶上有一架大大的风扇,夏日的酷暑就这样慢慢消融了。吃完了,我在门口的阴凉处洗衣服,爸爸进房间睡午觉了,空气中正回响着爸爸的鼻鼾声,哥哥又跑出去玩了,妈妈也去了隔壁家串门,我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头顶湛蓝湛蓝的天空,燕子叼了两条虫喂了小燕子又飞了出去,一阵阵小风吹着我的短发,我就呆呆的感受这一刻,好像天上突然掉下一块巧克力正砸中我的左心房,然后慢慢溢开,我的心里就只剩下甜甜的感觉了。我一直很疑惑,在和家人相聚的那么多的日子里,为什么我就在这一刻定义了我的幸福?并为此在以后孤单的日子里一遍遍的思念?
我的老家承载了我太多的欢乐,必要的也承受了我的落寞。
我们慢慢长大了,爸妈在这个小村里的经济收入已经不足够支撑我们三兄妹所需的费用。慢慢的,哥哥们出去城里读书,往往是一个月都不回来一次。爸爸出城打工,家里就剩下我和妈妈,而妈妈大多时间在距离我们小村的镇上的一家工厂上班。放学后和暑假的日子往往就只有我的老家陪着我,可能是少了人气和热闹的供养,在那一个个安静的时刻,只有我和老家的时刻,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老家年轻的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好像一个被妖怪吸取了阳气的男子。在很多个傍晚,我一个人吃着晚饭,然后在门槛上发呆,有时会开着音乐在门口闹腾一会,不过时间往往不长,有时观察着小燕崽长了多少毛。在那一个个黄昏,我和我的老家都是沉默的。
后来,我也去了城市里上学,妈妈则去了很远的大城市打工,和爸爸一样。老家就只有一个人了,连我也抛弃它了,为了逃避这种空落落的氛围,我有时两个月才回来看她一次,每一次回来,我都一遍遍的帮她擦去尘埃,我感觉得到她慢慢的变老,我甚至每一次回来都会在晚上陪她哭,尽管我知道是她陪我哭,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她都很坚强,连燕子不来筑巢她也没掉半滴泪。
后来的后来,我们彻底抛弃她了,爸妈盖了新楼房,从我们搬离她的那一天,我就知道她已经死了,连一句遗嘱也没有,我知道她很失望,我也知道她很喜欢我们。最后连我们的钥匙也交到了伯父的手里,因为那以前是伯父的房子。她彻底不属于我们了。我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