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酱菜里的岁月长歌

                    (故事纯属虚构)


凌晨四点,鸡叫声还没撕破薄雾,母亲就挎着竹篮摸进小园子。露水打湿了她洗得发白的解放鞋,沾在裤脚凝成细碎的水珠。生菜叶子上的晨露沉甸甸的,她指尖轻掐,“咔嗒”一声,带着草腥气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菜园。

东屋传来木板床吱呀的响动,是父亲披着蓝布衫起身了。他总爱在天没亮透时蹲在酱缸前,揭开竹编缸盖,木勺搅动着棕红的豆酱,咸香混着发酵的醇厚漫过篱笆墙。“今天风大,得多晒会儿。”他朝正在摘小葱的母亲念叨,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缸沿经年累月被酱渍染黑的痕迹。

七点刚过,厨房就炸开了锅。铁锅烧得通红,母亲往里头倒满泡了整夜的黄豆,木铲搅动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二哥倚在门框上打哈欠,军绿色T恤下摆沾着机油——他刚从镇上的修车铺回来。“妈,我来烧火!”他撸起袖子蹲到灶台前,柴火塞进灶膛的瞬间,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出来,映得他小麦色的脸忽明忽暗。

我踮着脚想往锅里偷抓一把豆子,被眼尖的三姐揪住辫子:“小馋猫,等熬成酱再偷吃!”她穿着学校发的蓝白校服,书包带子松松垮垮挂在肩上,却不忘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塞进我手心。案板上,大哥正挥舞菜刀切黄瓜,刀背拍在翠绿的瓜身上,“咚咚”声和着收音机里的评书,在晨雾里荡开。

晌午的日头最毒时,酱缸已经搬到了院中央。父亲戴着草帽,拿木耙子一遍遍翻动酱料,汗水顺着皱纹沟垄滑进领口。“小妹,去摘点紫苏叶!”他头也不抬地喊。我蹦蹦跳跳钻进菜畦,紫色的叶片沾着细密的绒毛,摘下来时指尖都染上了清香。母亲把紫苏叶铺在酱面上,说是能防虫,还能添股特别的香气。

傍晚收工,小院彻底热闹起来。八仙桌往葡萄架下一摆,母亲端出刚冰镇过的井水黄瓜,青白的瓜皮上还凝着水珠。大哥扯着嗓子喊:“爸,开瓶啤酒!”父亲慢悠悠从井里拎出用麻绳系着的啤酒瓶,玻璃瓶外壁的水珠滚落在青石板上,瞬间洇出深色的痕迹。

“都来尝尝新酱!”母亲揭开酱缸,棕红油亮的酱汁泛着光泽,蒜粒和辣椒碎沉在底部。二姐夹起片生菜叶,卷着葱白蘸满酱料,故意夸张地咬下一大口:“哎哟,比城里西餐厅的沙拉酱好吃一百倍!”她刚考上大学,总爱把城里的新鲜事儿带进饭桌上。二哥却撇着嘴:“洋玩意儿哪比得上咱的土法子?”说着往嘴里塞了根蘸满酱的萝卜条,嚼得汁水四溅。

父亲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给每个人碗里夹菜。他布满老茧的手掠过我的碗沿时,我看见指甲缝里还沾着酱渍。晚风掠过葡萄藤,叶子沙沙作响,偶尔有熟透的葡萄“咚”地掉进酱缸,惊起一圈涟漪,又被母亲眼疾手快地捞出来,嗔怪着:“浪费粮食!”

月光爬上屋檐时,酱碗已经见了底。三姐把最后一片生菜叶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我,一半塞进二哥嘴里。大哥开始讲镇上的奇闻轶事,说到精彩处,连路过的野猫都停在篱笆外竖起耳朵。父亲摸出旱烟袋,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母亲则收拾着碗筷,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里,飘出她哼着的老调子。

后来我们兄妹陆续离开老家,小城的老房子渐渐空了。但每年春夏之交,母亲总会寄来亲手做的豆酱,包裹里还塞着晒干的紫苏叶。视频时,她站在荒废的菜园前叹气:“地都荒了,长不出好生菜咯。”可镜头一转,窗台上的小花盆里,几株嫩绿的小葱正迎着阳光舒展腰肢——那是她特意为我种的,说想家时,闻闻葱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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