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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是我的一位邻居,也是“五服”内的族人。
阿莲身材高瘦,声音尖利,小眼睛嵌在高高隆起的颧骨上,薄薄两片嘴唇轻巧如树叶。
阿莲共育有四个子女。大儿子像她,长得高高瘦瘦,五官俊帅,名唤“雄”;大女儿唤:南,二女儿唤:丽,小女儿唤:“芸”。
年轻时,高高瘦瘦的阿莲,早上起床来跟婆婆闹;晚上在家跟老公闹,全家人都怕她。具体闹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听到吵架声。
年复一年,阿莲的大儿子长到了十八岁,每天说是去上学,哪知道他约了几个混混,总是在公路的某个拐弯爬坡处抢劫人家。以前山村公路铺的沙子又厚,坡又陡,傍晚又没灯,所以,给了某些人作恶的便利条件。断断续续派出所的人来找过几次阿莲。
后来,阿莲二十岁的大儿子结束了小打小闹的抢劫,出外打工。不出半年,便带回来个漂亮姑娘,见完父母便算夫妻,又出外打工。突然有一天,民警上门,告诉阿莲,其大儿子犯事被抓,有空去探监。
于是,从此之后,阿莲清晨到溪边洗衣多了个炫耀的话题:“哎,你们知道吗,我儿子现在什么都会做,手工啊,绣花啊,插电器啊……”旁人鉴于阿莲的强势,只能随声附和:“对,对,真能干!”
数年后,阿莲大儿子减刑出狱,大儿媳即刻跟其离婚,并带走阿莲唯一的孙子,那时,孙子年满十一岁。
自从阿莲大儿子出狱,在乡村晃荡,阿莲的女儿南便出嫁了,听说跟外地的一个生意人跑了,匆促得来不及办礼,半夜三更私奔了。
阿莲依然在家骂骂咧咧,有好几次与老公吵得激烈,便独自提上装农药的空瓶子往山上走去,那时,阿莲老公便会求这个求那个,大家一起追去劝说她不要想不开。因为在农村,很多人都要干农活,有时候找人去劝也不及时,所以有那么一二次,等阿莲老公找到人准备往山沟里去劝时,只见阿莲无事人一般,已自己回家。
又过了半载,阿莲的二女儿丽,慢慢地身材变样了,阿莲不明不白当了外婆,原来,二女儿丽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和邻居名字叫“远”的好上了,珠胎暗结。“远”家里穷得叮当响,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无奈之下,俩人只能草草成婚。丽也是添丁的料,短短三年就给“远”家诞下二儿一女,热闹得很。
阿莲为阿丽的婚事捶胸顿足之后,第四年,最小的,在外面打工的小女儿芸回家迁户口。据阿莲说,一个城里人看上了阿芸,虽然那男的年纪有点大,比阿芸长了十岁,但那男的没有瞧不起农村人,准备迁户口,下重娉,迎娶阿芸。
从此后,阿莲遇见村里的人,总喋喋不休:“我家阿芸要去城里享福了,总叫上我一起去,哎呀,我哪里舍得我的园地呢!”
其时,只要自家园地被大队分在阿莲隔壁的人家,都是敢怒不敢言。阿莲的地跟人家的地只隔一条土沟的,她会天天用锄头朝靠隔壁的那个沟底挖土,这样一来人家的土便塌下来,又被她用锄头勾走,不出二月,别人的园地会少了几分几离;碰上阿莲的园地在坎下,人家的在坎上,阿莲也要以锄草为由,天天朝坎上用锄头扩大种植地盘。
除此之外,阿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铁人。六月天,烈日炎炎,阿莲能够在别人的菜园里拿自己喜欢吃的菜,而从不中暑,并栽赃他人;阿莲还会在半夜,到山坡上去偷采别人成熟水果,然后第二天在榕树下的神衹处发誓以证自身清白。
就在阿莲和老公接近五十岁时,有好心人来建议,给儿子操心婚事,以免绝后。女方是二婚,长得五短三粗,但力气有,品德还行。阿莲也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二婚也不需要彩礼,简单办了婚礼,新娘就进门了。
阿莲大儿子娶媳才三天,阿莲便跟儿媳吵翻了天,因为儿子出狱找不到事干,有人介绍去当了保安。儿子当保安是长期晚班,只要是儿子骑着摩托车出门,阿莲便开始到儿媳门口找茬挑事端。阿莲每次骂儿媳都是那几句:“你那嫁不掉的烂货,幸亏我儿子收留你,要不然你死了都找不到葬身之地”,或者是:“想老娘当初也是二婚嫁过来的,金银手饰件件不少,看你分明就是倒贴的货,亏你也长得人模狗样的,不要脸……”
阿莲每次骂儿媳都掐准时间,儿子傍晚离家开骂,骂几个小时还不解气;早上吃完早餐继续骂,骂到八点,便跑到村头朝公路望,远远看见儿子的摩托车回来了,叫骂声就停了,马上变了一副微笑嘴脸,讨好儿子。
村里的人一直弄不清楚,阿莲的儿媳怎么有那么大的忍耐力,骂不走。原来,阿莲的这个儿媳,腹中已有孩子,孩子不是阿莲儿子的,是个遗腹子,其原来的老公在工地干活出事,老板跑了也没赔钱,于是阿莲的儿媳和未出生的孙子肯定得遭罪。
转眼间,阿莲的儿子儿媳结婚十一年了,这天正是初一,阿莲刚准备买点纸钱祭拜土地爷,却有人来报讯说,昨晚阿丽的大儿子用摩托车载二儿子,到某处喝人家喜酒,凌晨骑摩托车回家撞上了本村的界碑,一死一伤,伤者正在医院抢救,昏迷不醒。阿莲听罢,并没马上赶往旁边二女儿女婿家,竟拿着准备拜地主爷的纸钱当路一跪,尖叫:“老天啊,你怎么不开眼啊?我初一十五虔诚向你祷告,你都听不见吗?你到底公不公平啊?你如果这样做,下次也甭想吃我的半个肉馅包子了!我喂狗都比你强!不保佑我,我拜你干啥!”言毕,眼角没有半点眼泪,向围着看热闹的人群说:“看什么看?谁请我外甥去喝酒,我找他算账去,存心害人!”
终于,在医生护士抢救下,阿莲的外甥——阿丽的二儿子捡回来半条命,因为头颅做手术挖了个洞,为了美观,往洞里填了假体塑胶。脑子受影响,思维有点混乱。
阿莲的承受力很强,这体现在阿莲六十岁的那年生日。本来阿莲觉得连年不顺,做个寿过过运。哪知清晨一个电话打来,是警察打来的,说是阿莲最小的女儿阿芸,嫁到城里数年没生育,领养一个孩子后,与老公感情不和造成抑郁症,这几天走失了。阿莲也管不了那么多,该做寿还得做。
屋漏偏逢连夜雨,做寿的席子吃了一半,阿莲老公感到肚子疼,离席回房休息,等众人酒饱饭足离开,阿莲准备去使唤老公洗碗,没想老公早已经手脚冰凉,往极乐世界去了。
去的人去,剩下的人还得继续过。自从阿莲老公去世,阿莲更加无所事事,每天除了早晨和傍晚骂二次媳妇之外,又有一个新任务。每天,骂完媳妇后,阿莲喜欢坐在村头的树墩上,只要看见远远有村里的人走过来,便马上从又破又脏的衣袋里掏出一个老式手机,装模作样地拿到耳朵旁,用女高音假装接电话:“哦!是南啊,哦,你是叫我去城里住?是去吃大餐?哦!哦!好,好,我这就坐车去!”
然后停了讲话,跟路过的村民打招呼,并胡编乱造大女儿叫其去享福的故事。
每天村民听得多了,也就应付一下,没啥兴趣。阿莲又想了个办法,叫二女儿阿丽那个最小的女儿来陪她演戏:就是当每天人们在地里干活,人数最多那一刻,阿莲故意走过去,然后让外甥女喊:“姥姥,今天来我家吃饭……”可惜,阿丽那个最小的女儿是因为离婚住在娘家,本就不想对外张扬,哪里同意配合外婆演戏?于是,阿莲将唯一的外甥女骂得狗血喷头!为了泄愤,阿莲一不做,二不休 ,中午去地里偷摘各家各户的水果,半夜三更去偷各种蔬菜,然后用袋子装了挂在二女儿阿丽的大门,铁门环上面 ,等到阿丽打工回家,阿莲便会对村民诬赖是外甥女偷的。
前些日子,七十高龄的阿莲骤然双脚疼痛无力,到处看医生诊断不出结果。阿莲的大儿子雄倒是孝顺得很,买了轮椅给她,每天早晨下班便推她到村头坐着,再打饭给她吃。等要上晚班了,便又伺候母亲休息。而媳妇和孙子,脸都没露一回。
这几天气温下降,好几天没看见雄推轮椅出来,也没听见有人在假装打电话,村民来来往往忙碌着,种茼蒿菜,生菜,香菜,萝卜。不同的是,今年大家种什么,都没有人丢东西了。
村庄祥和,宁静,小溪水缓缓流淌,如诗,如画,如人细语,如事细叙;青山依旧,松声过耳,如弦,如琴;如参禅,如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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