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者被成功剿灭了。”

  特使轻描淡写地总结道——艾尔奇亚注意到他的用词是“剿灭”而非“屠杀”。但他却生气不起来，塞壬那双逐渐黯淡的双眸与其中燃烧着的根深蒂固的仇恨像是烙铁般刺痛着他的内心。他一字一句地咀嚼着这个精灵女子对他最后说的话，心中第一次涌现出宛如深渊般的疲倦。

  “再多想想？”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无论再怎么想，我的心中都仅剩下那理想崩塌后残留的碎片，以及那仿佛要将我撕碎的自我矛盾……”

  “尽管有少数先行者逃了出去，但是没有人类的支援也很快会丧失理智。”特使将报告书放在桌子上继续说道：“从此以后，我们便不必继续在先行者身上浪费资源了。”

  圆桌前的人们安静地注视着面无表情的艾尔奇亚，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爆发。

  艾尔奇亚没能令他们如愿，他为自己心灵的麻木感到深深的悲哀。

  “解散吧。”艾尔奇亚轻轻地说道——他竭力掩盖着自己语气中的疲倦：“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特使讶异地看着他，然后仿佛松了一口气。圆桌前的高层们互相瞥了一眼，迫不及待地从这偌大的会议室里消失了。

  “先是艾薇娅，然后又是这样的事情。”艾尔奇亚独自坐在空寂的会议厅中，眼神空洞地望着面前的空气：“我要怎么还能继续相信人性是美好的？我又怎样还能坚持自己想要成为人类的理想……”

  他疲倦的闭上眼睛，低声地嘟囔着。

  “艾薇娅……我该怎么办？我到底应该相信些什么？”

  “咚咚。”

  会议室的大门被有节奏的敲击了两下，艾尔奇亚无精打采地抬起头对着大门挥了挥手——后者随即便自动打开了，迪尔大踏步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艾尔奇亚？”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这副不争气的模样：“你怎么了？”

  “迪尔……”

  青年抬起头，显露出自己那副疲倦的面容。

  “你很累了。”迪尔干脆地说道：“去休息吧。”

  “不……我要先想清楚才行。”艾尔奇亚缓缓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苦笑着说道：“我真是……没出息啊。这样算什么大贤者啊……大贤者怎么会迷茫……”

  “去休息吧。”迪尔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但这次他将语气改成了命令。他严肃地直视着艾尔奇亚：“现在就去休息，否则你一定会崩溃。”

  “不用了。”艾尔奇亚轻轻地摇着头说道：“我并不是因为你想象的那样忙于公务而这么疲惫的……我只是在想一些……一些无聊的事情罢了。”

  “这我当然知道，什么公务能把你忙成现在这样？”迪尔不由分说地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我们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朋友与主仆，我当然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艾尔奇亚惊讶地看了迪尔一眼，最后耸了耸肩表示妥协。

  “去吧，什么都别想。”迪尔指着艾尔奇亚的卧室大门说道：“睡一觉，八个小时后我会来叫你。”

  艾尔奇亚用自己毫无生气的灰色双眸看了一眼迪尔，犹豫地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去睡觉！”迪尔不耐烦地将语气改成威胁：“快去！”

  艾尔奇亚无奈地耸了耸肩，推门进去了。

  迪尔站在门口，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苦笑着靠在墙上，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烟斗来。

  “晚安。”他吐出一口烟圈，轻轻地说道：“醒来的时候，你或许可以轻松些吧。”

  “既然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那就将它慢慢地分解开来，一点一滴的咀嚼好了。”

  他叼着烟斗，转身走入长长的走廊。

  艾尔奇亚痛苦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脑海中不断重现着塞壬那张鲜血淋漓的脸，以及她奄奄一息时所说的话——但他明白自己必须要休息，同时自己身体中如浪潮般翻涌的疲惫感也正在这样催促着他。于是他便对自己使用了魔法，强制自己进入睡眠状态中。

  艾尔奇亚做了一个梦。

  或者说是很多个梦，但这些梦都是残缺不全而混乱不堪的。他的眼中倒映着被先行者的火焰烧红的夜空，那宛如藤蔓般从破碎的结界顶上垂挂下来撩烤着建筑的长长火舌。但是这个场景随即又破碎了，他看见无数的猎龙长枪被士兵们用魔法向天空掷去，无数巨龙如陨星般坠向地面……

  然后他又站在了龙王的残破尸体前，看见无数扭曲的巨大武器插在龙王那如山脉起伏的脊背上。它们像是墓碑一般缄默着，那被磨得程亮的表面上反射着如炼狱般的火焰光芒。

  然后火焰又平息了，他看见塞壬那仇恨的独眼愤怒地凝视着自己。他看见自己想要释放治愈魔法的右手被无力而坚决地拍开。他看见塞壬的嘴开开合合，低声重复着那句一直在自己脑海中萦绕的、仿佛要将自己撕裂的话语。

  “即便如此，你还想成为人类吗？”

  在梦境的尽头，他跪在燃烧的花田中，面前是艾薇娅的尸体——冰冷的，与那满天飘飞的火星所截然不同的毫无生气的尸体。

  一个又一个死灵术，一切自己能够想出的死灵术全部释放出来——但是没用——就像那时一样毫无用处。

  艾薇娅的尸体在他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萎缩，最后开始腐败。天空中飘扬着的火星熄灭了，花田中幸存的花朵仿佛嘲笑着他一般妖艳地绽放，而他则只能看着少女在自己面前化作森森白骨，最后又化作尘土在风中消散。

  他竭力地伸长手臂，想要将那些尘土抓回来，但它们却从掌缝中飘走了。妖艳的、大红色的花朵在他身畔轻轻地摇摆着，将这个痛哭的青年轻轻地包裹起来。

  “艾尔奇亚，醒醒。”迪尔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出事了。”

  艾尔奇亚睁开眼，看见迪尔身上穿着一整套的盔甲，手中拿着一把散发着黑色光泽的单手大剑。

  “那个红袍的老人发狂了。”迪尔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闪闪发光：“他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