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躺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尸体,听说是走着路走着路,忽然间一头栽在地上栽死的。围了一群人,观望,议论,叹息;没人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何以要死在这里为什么死在这里?人们所能知道的只是他是栽死的。
叹息,议论,观望,人群越围越大,越围越大,忽然感觉他们不象是在观看一具尸体,倒像是在观看一场把戏。与观看把戏所不同的是:不需要清理场子。观看把戏,人们总是想往前挤,往前挤,越挤越近,越挤越近,近得恨不得能摸得着耍把戏人的胡子才好,所以耍把戏人就不得不不止一次地清理场子。而观看尸体不同,没人来清理场子,也没人说不要靠近,人群就自动闪开了一大片空,很自觉地与死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距离不远不近,恰刚好死尸爬起来够不着自己为算。
尸体很瘦削,瘦削得让人想起林黛玉的诗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他年葬侬知是谁?想起此句,心里不觉一凉,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将身死哪里?又将有何人来围观?忽然感觉生命是一粒种子,在哪里发芽哪里开花哪里结果,何时发芽何时开花何时结果,发什么芽开什么花结什么果都有它的定数,不可强求,不能强求。
尸体横陈在那里,苦也罢乐也罢,光也罢荣也罢,羞也罢耻也罢,爱也罢恨也罢,牵也罢挂也罢,得也罢失也罢,作为尸体本身已经不知道了,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亲人,也许他的父母正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在等待着爱子的归来,也许他的儿女正看好了一件玩具,正欢天喜地的等他来付钱,当然也或许他的父母正生命垂危,躺在医院等着他来处理后事,也或许他正在打一场官司,也或许他正在为儿子筹措一笔彩礼……总之等等一切,尸体已经是顾不上了。
尸体也许有未了的心愿,也许有就快要实现的理想,然而这一切在尸体死前一刻,都已成了永久的遗憾。尸体在死前一刻说不定还满怀理想踌躇满志生机勃勃;尸体在死前一刻说不定也还在谋划着如何争强好胜追名逐利独享权势,尸体在死前一刻,说不定也还为一分钱与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磨刀霍霍,当然尸体在死前一刻,也不排除他还想着偷情想着男欢女爱,想着如何算计人家……但是现在什么都不是他的了,他将从这世界消失,属于他的现在也都成了别人的:金钱、财产、权势、地位,甚至还有女人。尸体也许死得不甘,但不甘又能如何?这是尸体生前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知道,也不能够预料的,因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栽死在这里。
观望,议论,叹息;叹息,议论,观望。人群指指点点,点点指指,来了一拨,走了一拨,围了一拨,散了一拨,就在这一来一走一围一散里,尸体也许会笑,笑谁将会成为下一个;尸体也许会哭,哭谁将会成为下一个。也许一个小时前,尸体作为人群中的一员,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同样正在围观另一具尸体,但是现在轮到了他,这正和了《红楼梦》里的句子“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又来丧!”现在尸体作为一粒种子,已经走完他的生命之旅,他将腐烂、腐朽最终将走向虚无,而这一切种子本身是不能够知道的。他知道什么呢?他什么也不知道。
生命是一粒种子,饱的种子瘪的种子,成熟的种子生的种子,快乐的种子悲哀的种子,幸福的种子苦难的种子,高贵的种子低贱的种子,强大的种子弱小的种子,美丽的种子丑陋的种子,善良的种子邪恶的种子……。种子不一样,生命也许就不一样,狗尾花的种子注定要成为玫瑰园里除去的莠草;而羊的种子则注定要成为狼嘴里的美味佳肴;那么人呢,有谁能够说百姓的种子将和皇帝的种子平起平坐?任何种子都有它的自然原因,当然,做为人还有他的社会背景及政治原因。
生命是一粒种子,种子将飘向哪里?高山、峡谷,大海,河流,平原,荒漠,冰山,肥沃的土壤,抑或是热油锅……种子自己不能选择。有幸的种子会落入肥沃的土壤,注定成为别人羡慕的对象;不幸的种子会落入贫瘠的土壤,注定苦其一生;但更不幸的是有些种子则注定要落入大海,落入荒漠,落入热锅,压根就没有它生存的机会。
所以,生命虽是一粒种子,来去都有它的定数,但却又不可预知,种子将不知道他将成为何种种子,也不能选择它将成为何种种子;种子不知道他将飘向哪里,也不能选择它将飘向哪里?种子唯一所能选择的也许就是:拼命寻找生存的机会——找寻比自己更弱小者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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