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小李和卖电视机那老板的女儿好上了。
自从那次买来电视机之后，小李有空会来我们家看电视。我和兴荣喜欢看武侠，他也跟着看，看的次数多了，我们就和他提起当初我爹教怎么当大侠。我说：
“小李，小时候我爹和我们说，要当大侠有三个条件。”
他问：
“哪三个条件？”
我认真地说：
“善良、真诚、有责任。”
他好奇地说：
“这和当大侠有什么关系？”
我边粘手上刚编好的腰带边说：
“你想啊，大侠要做好事，要帮别人，他就肯定是善良的。”
小李点了点头，说：
“然后呢？”
我又说：
“他对身边的人都好，是真心好，那就是真诚的。”
小李有点了点头，“对。”
到责任的时候，我挠挠头说：
“责任嘛，我也不知道，不同的电视里大侠干的事不一样。”
小李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又不笑了，他拍拍我的头说：
“你说得对，要真心对别人好，要真诚。”
他说完也不看电视了，说自己有事，就跑了出去。
小李就是靠着真诚这两个字和那姑娘在一起的。他往市里那些卖电视机的店里跑，做出很想买的样子，让老板给他介绍，过程中看了不少说明书，学到不少东西。他找了个会电脑的朋友，做了几页电视机的介绍，然后就天天跑市里人多的地方，逢人就介绍老板家的电视机。他和我们说：
“一个人出来的不用去理，要找那些带老婆孩子的，说动他老婆孩子就有戏。”
他还说：
“只有人跟你到了店里，第一步才算成。”
就这样搞了大半年，他也不要什么好处，把人一波一波往老板店里带。有天他去，老板就和他说了句：
“坐下喝口茶吧。”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小李心里那个高兴啊，那段时间走路都是飘的，成天把这事儿挂在嘴边。大宽他们就笑他说：
“哎呀，这小李以后要是娶了这姑娘，这老丈人还不得给你在马龙州买个房子啊，我听说那老板家里可有钱，这怎么着也得是市里一个套房。”
小李漂泊惯了，没想过这些，说：
“你这啥意思？”
大宽眼珠子瞪得滚圆，一副看傻子的模样对小李说：
“你他妈这都没琢磨明白？”
小李赶忙问：
“琢磨什么？大宽哥你别卖关子啊。”
大家看他急了都笑，有人就和他说：
“小李，姑娘都是你的人了，你还不明白啊？那老板家就这一个闺女，你要是娶了，他不把钱花你们身上花哪去？而且老板估计也不会答应你把姑娘娶回老家，他们是本地人，你们那村里穷不说，这么一来他都见不到自己女儿了。”
小李恍然大悟，挠挠头说：
“那我不成上门女婿了？”
胖子就笑他说：
“哎？这上门女婿就要有上门女婿的样子，小李，你户口迁过来了吗？没迁过来的话赶紧先把这事儿办了吧，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这些话当初听来是玩笑，如今成真了，开年的时候，小李被老板叫去商量房子的事，看了好几天，房子还没定，小李先不在这儿干了。他说：
“兄弟们，梁叔要我和他一起做店里生意。”
大宽激动地一拍大腿，说：
“哈哈哈，这我早就猜到了。小李呀，你成生意人了！”
小李挠了挠头说：
“这下真成上门女婿了。”
大宽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他说：
“小李，你看看这片厂区...混不出头的。现在有机会，好好把握住。”
小李是在我初中开学后离开厂里的，大家在一起那么多年了，都挺舍不得。那段时间大宽还不习惯，以前在厂里的时候，小李每天都要和他斗嘴，刚走那会，厂里遇到点什么事，大宽还把小李挂在嘴边，别人就笑着和他说：
“小李都走了，去当老板了。”
初中得住校，除了周末，我就没怎么回家了。我都忘了最后一次见小李是什么时候，他离开到结婚办喜宴那段时间里，我感觉上他好像天天还在厂里机器旁边干活，只要一走过去还能找到他，耳朵里都觉得有他说话的声音，但细想一下他都离开了。
后来小李真的走了，他在结婚当天出事了。那天我在教室，结婚的烟花隔着几公里都能听见，但小李死了是我在两天后放学回家才知道的。那晚来的客人很多，主要都是他丈人那边的亲朋好友，小李牵着新娘一桌桌敬酒，小李那晚高兴，喝酒也不含糊，过一桌就喝一杯，轮到周叔这桌的时候，大宽还和他开玩笑：
“小李！别喝太多咯，隔壁家今天也结婚，你别喝醉了，晚上跑他们家新娘床上去。”
小李红着脸和他拌嘴，举着酒杯说：
“放心吧大宽哥，你这过来人的教训我肯定是要听取的。”
等婚宴快结束，小李站起来去厕所，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周叔他们找到小李的时候，小李浑身潮红，气都没了，整个人躺在地上软得像一摊泥，抬都抬不起来。后来送到医院，医生说已经死了，这是双硫仑样反应导致的呼吸困难和休克。小李五天前扁桃体发炎，吃了医生给他配的两粒头孢，当时医生也没嘱咐吃头孢不能喝酒，小李从小出来打工，没什么文化，不知道头孢是什么东西，结果丢了命。
这些事是兴荣告诉我的，那天他和甜甜也去了。
兴荣和我说：
“小李死了，一句话也没留下。”
一个星期后，小李变成了一团骨灰，装在盒子里，被他爹娘包在衣服中间，带回老家埋了。他爹娘来马龙州的时候头发还是黑的，回去的时候头发全白了，像是老了二十岁。我后来听说，小李死后两天，那个姑娘疯了，遇谁都说自己今天结婚，除了秀禾服以外什么衣服都不穿，一到晚饭就问她爹吃喜酒的客人怎么还不来。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骑自行车上学，都会想起来是小李教会了我自行车，这件事我一想起来就笑，心想也就他这种人才能想出这么个教法，笑着笑着我又难过，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死的时候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