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幻想时光倒流,倒流到1995年冬天的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穿过母亲温暖的子宫,肺泡第一次被空气填满,脐带被冰冷的剪刀剪断,呐喊出新生的宣言,在那以后的某一刻,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往日的灵魂附体,所有的遗憾都会烟消云散。
一
我小学的时候,由于父母工作调动的缘故,转学过很多次,所以换过的老师也很多。
在我小学六年期间,换过很多次班主任,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班主任几乎都是语文老师,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曾固执地认为,全中国的语文老师都是班主任,但同时我也产生了一个疑问,我爸也是教语文的,怎么就没当班主任?
当时我爸在一所中学里面任教,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去他带的班里听过课。
当时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周围的男同学女同学似乎很喜欢我,他们一边像投喂动物一样地塞给我各种劣质糖果,一边捏着我的脸说我可爱。
说起来我小时候也曾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少年,只是岁月蹉跎时光荏苒,当年的“快男超女”如今都沦为过气明星了,更别说我了。
当然我也承认拿我自己和“快男超女”相比,这样做实在是有些不妥,他们的粉丝看到了一定会骂我不要脸,但我和他们的命运还是有些相似之处——十多年过去了,都是人见人不爱,花见花不开了。
话说当时,我嘴里塞满了周围愚蠢的人类投喂的各种劣质糖果,就听见我爸在讲台上用一口地道的、带着陕南地域特色的、极具地方色彩的普通话,讲着“子曰”、“非也”、“呜呼”、“善哉”之类的文言文。
当时的我茅塞顿开:原来我爸没当班主任,是因为普通话不标准。
这个解释在当时的我看来是非常合理的,我相当满意,觉得自己凭借自己的思考而解决了难题,我将来肯定能成为一个伟大的思想家。
但是后来这个解释又被我自己推翻了,原因是我学习了数学,懂得了一些逻辑思维,我明白了,“普通话不标准所以不能当班主任”其实并不合逻辑。
所以正确的解释应该是:“不是全中国的语文老师都是班主任,而全中国的班主任都是语文老师”。
得出这个结论后,我再也没有为我爸为什么不是班主任这个问题而困扰了,我曾将自己的这个结论命名为“班主任定理”,后来觉得这个名字太俗,改为“赵氏定理”,以用来纪念中国未来最伟大的思想家——也就是我。
二
其实说起来我的童年过得还是挺充(ku)实(bi)的,我爸存了很多书,什么《诗经》、《古诗十九首》、《唐诗三百首》、《乐府诗集》,在我小学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要被我爸逼着背诵的,当时我猜想我爸肯定想把我培养成一个诗人,所以我便放弃了做思想家的梦想,想着诗人也许更牛逼一点。
后来我才知道,现在的诗人在某种情况下已经成了骂人的话了,而且现在的诗人也不写古诗。
再后来我才知道,我爸逼我背诗,只是想提前为我高考的古诗文背诵做准备而已,做诗人实在是我想太多。
第一次因为写作(准确地说是写作文)而获得成就感,是在我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爸把我的一篇课堂作文投给了一家不知名的报社,去参加一个不知名的“全国小学生作文大赛”,没想到得了一个“优秀奖”。
拿到证书的时候,我激动得差点把证书撕掉,当时我就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牛逼,觉得自己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像华罗庚陈景润一样的“大大大作家”——当时他们的各种语录就被挂在我们小学教室的墙上。
后来我才知道,陈景润和华罗庚是数学家而不是作家,而且“大大大作家”并不比“大作家”更牛逼,多加两个“大”字其实卵用都没有。
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优秀奖”是排在“三等奖”之后而不是“一等奖”之前,也就是说我是第四名而不是第一名,也就不那么激动了。
我获奖的那篇作文,我当时的语文女老师在作业本上的评语是:祝你早日实现作家梦。我当时就想:他妈的,这老师真是懂我,我长大一定要娶她。
当然,后来我真的到了能娶她的年纪,她却早已嫁做人妇了,看来她也不是真的懂我。
三
上了初中以后,我开始看了一些郭小四的“我以45°角仰望天空”这一类的奇奇怪怪的小说,美其名曰:“青春伤感文学”。觉得自己是一个文艺而忧郁的少年,每天喜欢在QQ空间写一些“我们在两个平行的时空中不断做梦,醒来”或者是,“我们像时钟表面的针,一面转动一面看着青春匆匆离去却无能为力”这一类矫情句子,一边写还一边自我感动,觉得自己文字功底了得,情感又细腻,辞藻又华丽,将来必成为郭小四第二。初中几年坚持下来,竟然累积到十多页,获赞无数,更加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文艺青年。
后来不再看郭小四了,“文艺青年”这个词也成了骂人的话,看到自己以前写得这些个傻逼玩意儿,尴尬到脸疼,一气之下就全删了。
其实现在看来,郭小四确实有毒,十多岁的少年少女最好还是不要看的好。
但当时我的语文老师对我还是给予了很多鼓励,每次考试的作文都给我50+,我曾为此相当得意,觉得老师一定是被我华丽的辞藻犀利的文笔细腻的情感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后来帮我爸阅卷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老师阅卷时5秒就能看完一篇作文,而5秒的时间连前戏都做不完,更不用说感动了。
上了高中以后,我成为了一名理科生,每天都要同万恶的数学公式和理化定理做艰苦斗争,但我会偶尔学学文科生,写些抨击学校制度或赞美广大劳动人民的小黄文。
但当时的我也已经清楚地知道,写作是一条异常艰难的道路,想要依靠文字来养活自己或是月入百万,对于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曾经要当大大大作家的梦想,也许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吧。
但同时我也明白,既然笔已经握在手上了,想要停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我这样说肯定会有人要骂我装逼,但我就是喜欢装逼,你他妈来打我啊。
有一次我的语文老师给我的作文写了评语:文字是一种无形的力量,这力量有足以改变世界的潜能。
这句话让我十分感动,毕竟青春期的少年,哪一个不是怀着满腔的热血,不知天高地厚,幻想着能翻云覆雨、扭转乾坤呢?
四
有时候觉得人生就像一条摇摇晃晃的船,闭上眼,跟着汉江或是任河的波浪摇摇晃晃,晃着晃着,时间就过去了。
曾经踌躇满志的少年时代过去了,曾经幻想的远大理想过去了,曾经孤独压抑的高中时代也都过去了。
人生的船还在摇摇晃晃地朝前行驶,而它究竟将开往何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逝者如斯。
上了大学,我和全中国千千万万的理工科学生一样,每天忙碌于点名、复习、考试、论文、报告、实验、讲座……曾经誓言永不放弃的东西似乎被慢慢压缩,慢慢淡忘了。这样的生活与曾经的理想相去甚远,小时候的远大梦想,还有实现的机会吗?
别人说,我们将来都是社会的栋梁,但我们真的会成为栋梁吗?也许答案也注定只能是“Blowing in the wind”。
这个时候会突然怀念并敬佩起曾经的自己。那个曾经的伟大思想家、那个像陈景润华罗庚一样的大大大作家、那个会背古诗的诗人、那个第二个小四韩寒、甚至第二个莫言鲁迅,现在却在为线性代数而头疼不已。
有时候我幻想时光倒流,倒流到1995年冬天的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穿过母亲温暖的子宫,肺泡第一次被空气填满,脐带被冰冷的剪刀剪断,呐喊出新生的宣言,在那以后的某一刻,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往日的灵魂附体,所有的遗憾都会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