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少年烦恼
第三十二节 暴风雨前
我在校园里的学习生活如鱼得水，每天都快乐地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家务和读书，都压在我的肩上。每每走进校门，我的心就豁然开朗，家里的那些琐事会被放在一边，拼命在学习的沃土里吸允着知识的营养，那些笼罩在心里的阴霾时而会冒出头来分散我的精力，时不时的让我觉得心中不安，因为在继续学习和下地干活的问题上还没有从父亲的心里得到解决，冥冥之中总是觉得有一场暴风雨在毫无征兆的时间，毫无准备的时刻降临到我的头上。
一天深夜，雷雨交加，狂风呼号，劳累一天了，我们都已经睡入梦乡。突然，哐当！咔嚓！的声响，伴随着一股呼啸的狂风夹杂着猛烈的雨点穿过窗子扑面而来，父亲急忙把电灯打着，猛然发现，脚下的一扇窗户被大风刮到外边的地上，玻璃被摔得粉碎，发出惨烈的声响。
我家的前窗户是整个一大块玻璃镶嵌在窗框中，平时是用两根大钉子分别固定在窗框的两侧。夏天热时，就把钉子拔下来，玻璃就能取下来。平时关窗户在把玻璃安上，把钉子插上。
近些天天气逐渐转凉，已经十多天没开窗户了，这可能是风吹振动的原因，把钉子愰荡松了，才导致今天的事情发生。
狂风暴雨中，屋子没了挡风雨的窗户，顿时家就成了五风楼，大风小嚎，一阵一股的风夹着雨点打在炕上，刮湿了被子，吹落到脸上。父亲从打开电灯那一刻，躺在被窝里纹丝没动，开始大骂，“死丫头片子，干什么都不中用，上个窗户都敷衍了事，你个白吃饱！丧门旋儿！陷食包！你一天就知道念那个穷书，赶明儿个我把你那些破书全扯了，我再让你念，一天心像长草似的，家里糊弄糊弄就走，该死的你等着，明天你不给我弄到玻璃，我打折你的腿！”。
父亲躺在炕头愤愤的骂，怎么骂他都不解渴，我倒是吓得浑身发冷，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麻溜穿上衣服，鸟悄地下地绕过父亲的头置，赶紧跑到道闸里找东西堵窗户。我生怕从他身边经过被抓住头发，那我可就敏铁了，不管怎么说，不管是谁的错，先想办法把漏风漏雨的窗户赌住才是最要紧的事儿。我被打碎的玻璃吓的胆战心惊，想着爸爸更是手忙脚乱，在道闸里好不容易找了一块塑料布，冒着风雨，站在板凳上，把塑料放到窗框上，一阵风吹来，又掀掉了，刚把上头按住下边又掀翻了，按住右上角左下角又被风吹开了，我站在房檐下，头上接着雨水，背后淋着雨水，忙活到不知啥时候，总算将窗户堵上了。浑身被雨水浇透了，衣服裤子头发都滴着冰冷的雨，身上凉透了，心也凉透了。堵住了窗户，屋里没风了，雨刮不进来了，我看了看熟睡着的小妹，看着父亲背对着我，无声无响，蔫了吧唧的钻进被窝，全身如同泡在冰水里，心如油煎一般。
多少年以后，我也无法磨灭那晚，那个少年时期遇到的噩梦。我真的成了一个无依无靠，无人痛无人爱的孩子，我心里惦念的只有和我生命相依的小妹。我也时常用假设来寻找这父母亲情的答案，可我不敢想象，这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我有时也常想，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别人家里，是不是应该是这样的，父母一定会将孩子搂在怀里，问孩子吓着没有，他们会迅速起耒想尽一切办法将窗户堵好，把被雨淋湿的被子同孩子交换一下，自己不盖或将就盖湿的，让孩子盖干的。而我呢，不但这些连想也不敢想，还要遭到责骂和叼难，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上哪里去弄玻璃啊！而且身上嘣子儿皆无，上哪儿弄钱呢！我在被窝里偷偷流着眼哭，不知不觉中，湿透的衣服裹着我疲惫的身子睡着了。天快亮了，我在梦里找到了一块大玻璃，兴奋的呼喊着爸爸。我醒了，又回到了原点，窗户上的塑料布被风刮着呼呼作响，我看着它心里就颤抖。那天比平时起的更早，衣服还湿着，转出被窝冷的瑟瑟。父亲还没起来，我就悄无声息，轻手轻脚的下地到外屋烧火做饭了，等小妹起耒时，我已经把饭做好了，我没吃早饭，偷偷的告诉小妹将我的书包拿出来，嘱咐她等父亲起来再吃，饭都放在锅里了。我背着书包先走了。我没有先到我们学校而是穿过横道儿先去了小学校。我自卑胆小，学校的教员室我很少光顾，也怕见到老师。可是今天我家里发生的事儿我没有路可走了，硬着头皮去求助小学校长。我半夜未睡心里一直在酝酿怎么办，姐姐在好远好远的大口钦，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只有求助小学校长了，他是我同班同学中霞的爸爸，了解我家的情况，对我印象挺好，去年去公社参加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讲用会，就是他给我推上台还给我写了讲用稿。所以我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校长还没来上班，我在教员室外边等他。又过了一个时辰，他从远处走来，我迫不及待的跑过去拦住他，一见到于校长我就觉得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似的，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又止不住掉下来，“于校长，我求您个事儿，请您帮帮我吧。”于校长看我那可怜兮兮，胆小慎微的样子忙关心的问，“赵瑞华，你怎么啦！别哭啊，发生了什么事儿啊？进屋说吧。”
“我不进屋，于校长，咱们学校换玻璃时有剩下的吗？不管花多少钱，你卖给我一块吧，不然我爸爸会打死我的，我不敢回家，玻璃钱我会从姐姐要，一定会还给你的。”
于校长越听越不明白，“慢慢说，什么事啊那么严重。”
我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校长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先回去吧，别害怕，我跟你爸爸说，哪能这样对孩子呢！”。
我急忙央求校长，“校长你千万别去找我爸爸，如果他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你就卖给我一块吧，求求你了！”
“赵瑞华同学，不是我不卖给你，是咱们学校真的没有玻璃，哪有你们家那么大的玻璃啊，回去吧，我保证你爸不会打你。”
我沮丧，失落极不情愿的走出了小学校的教员室门前。离开时还听见校长同身边的老师说，“哪有这样的父亲，这不是逼孩子吗，多好的孩子啊，我们家孩子要是能赶上她一个角我就知足了。”
穿过了那条隔着中小学的马路，头脑里一片混乱，一整天都在晕晕沉沉和惊恐中度过，中午我不敢回家，也吃不下饭。放学后，看着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回家了，我一个人在学校的东墙根站着，因为学校在村子最前边，再也没有人家了，也没人能看见我。我心里特别茫然，到底也没想出什么办法。天逐渐黑了，学校东边是一片坟地，萤火虫像幽灵一样在坟地上空时有时无诡异的闪着光亮，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我六神无主，一个人靠在墙边哭泣着，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太阳落山了，各家各户的灯火逐渐的熄灭了，我开始恐惧了，紧紧的靠着墙边坐下了，我肚子饿了，又累又疲惫又害怕，忐忑的心情更加焦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睡着了。黑夜像厚厚的帷幕遮住了星星和一切繁杂，将我紧紧的包裹在人不知的角落，任由夜色里的露珠温柔的覆盖着我的全身，梦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在黑夜星空中漫无目的走着，走着……。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我感觉浑身发冷，脸上湿漉漉的，衣裳潮乎乎的，脸上流淌的是露珠还是泪珠我弄不清楚，我站起来活动一下又麻又酸的身子，在学校操场上漫不经心的走着，那颗晨雾里苍老的榆树，沉默着看着我。天已经开始放亮了，逐渐出现了鱼肚白，一轮红日透过学校的这颗老榆树，冉冉的从东边升起，照耀着那片荒凉的坟丘，照耀着空旷的学校，也照耀着我无助的心，我看着我喜爱的学校，心里想着可爱的老师，还有一同与我朝夕相伴的同学，我更爱着我宝贝一样的书和本。我年纪虽小，可我知道我的磨难都是来自于读书，可我不能离开课堂，不能离开读书，那是我的指路明灯，是我开启知识宝库的钥匙，是我生活中一刻也离不开的快乐……。我的大脑里不停的跳跃着各种想法，肚子也在不停的咕咕叫着，我在学校的墙根蹲了一夜，已经一天没吃一口东西没喝一口水了。
早晨老师们和学生从四面八方走进学校，我第一个进教员室取出了钥匙开了班级教室的门，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早到校，过去我都采着点上学，时间对我来说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进教室以后，我又惦记着小妹，也不知道她吃上饭了吗？谁给她梳头辮辫子，上课了，我确提不起一点精神，中午同学们都回家吃饭了，我确待在教室趴在桌子上装着睡觉，有外屯的女同学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吃饭，我就撒慌说不饿，其实我看见她们吃午饭，都要馋死了，恨不得将她们饭盒里的饭抢过来倒进肚子里，我趴在桌子上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吃饭的事儿。我的思绪在漫无边际的游荡着，一会儿是书，是老师，一会儿是油汪汪的米饭，一会儿是小妹妹那带着泪痕挥儿画儿的小脸，一会儿是父亲那恶狠狠的眼神，一会儿是姐姐笑呵呵的面容，一会儿是姑姑那无奈的表情，大脑在一刻不停的转着，又熬过了一个下午，晚上放学了，教室又上锁了，老师们都下班了，今天我住哪啊！哪是我的家啊！我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姐姐，想起了姑姑，我饿的实在挺不住了，就在学校的墙边坐下来，把脸埋在书包里伤心的哭起耒，这时有的女同学还没有离校，走到我的身边问我哭啥？我无法回答只是伤心的哭，学校后院景星大哥的老丫头小香子也站在我边上，吃着地瓜，我一看见地瓜肚子更饿了，我毫不顾忌的和小香子说，我都两天没吃饭了，她忙把吃剩下的半快地瓜塞给我，“你等着，我回家给你拿。”我狼吞虎咽地把这半个地瓜吞了下去，不一会儿她用文具盒给我拿来两个地瓜，这时我感觉地瓜是世界上最香最甜最美味最好吃的东西了，我顾不得感受地瓜的滋味，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两个地瓜消灭了，她们问我今天晚上你怎么办？我无法回答。
天快黑了，小妹来了，她的小脸跟花蝴蝶似的，头上的小辮儿也散了，看来她也不只是哭一场，一进学校她就哭，别人告诉她你姐姐在学校的墙边上呢。她张着两只小手跑到我身边，我看到小妹妹来了，搂着她抱头痛哭，心酸的眼泪说什么也止不住，同学们都劝我，不行到我家住吧！我泣不成声，无言以对。小妹妹这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我的手说“姐姐快回家吧，爸爸不打你啦！爸爸让我叫你回家吃饭呢，锅里还给你留着菜粥呢。”我惊讶地问，“真的吗？”我真不敢相信。小妹说，“是真的，我不骗你，快回家吧。”我忙着问小妹妹，“爸爸在家吗？”小妹妹说“爸爸吃完饭就走了。”我听到爸爸不在家，我那颗飘着的心，才落了地，这时才敢想回家的事儿，我随着妹妹东张西望往家走，生怕在路上遇见父亲。两天没有回家，我感觉家里的一草一木都像久别的亲人那样亲切，我急不可待的掀开锅盖，那一碗还有余热的菜粥还在锅叉上做着，我问妹妹吃没吃，她说吃完了，这是爸爸特意给你留的，你吃吧。我顾不得进屋，站在锅台旁就把那碗粥喝完了，然后我进屋扫炕捂被，搂着小妹先睡了。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我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一来我这两天连饿带乏，想早点休息，二来怕见到父亲，我睡着了，他就是回家也不至于从被窝里把我拽出耒再打我一顿吧。躲一天算一天呗，我太累了，太困了，躺下就睡着了。早晨醒来，父亲正在睡觉，我袅不声的下地做饭，饭做好时，父亲也起来了，他开门到园子里铲地去了，像家里没有我，我如同空气一样，我那敢和他说话。只是蹲在灶坑边烧火，把头埋的深深的。饭做好了，让小妹妹叫爸爸吃饭。我备好了洗脸水，吃饭时我低着头不敢瞧他一眼，只是怯怯的用余光瞄着父亲的饭碗，吃完我好主动接过来给他盛饭，可是父亲手里拿着空碗，一怂哒，没用我，还瞪了我一眼，自己下地盛饭去了，我很难堪，也很自卑。心里沮丧的几乎又要落泪了。只是眼睛刚刚有点湿润，马上就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的怀里像怀揣着小兔子一样没谱了，我对自己明天还能不能走进校门，走进课堂，失去了信心，失去了希望。我低着头急忙往嘴里扒拉饭，还没有吃饱，连第二碗都没敢盛就撂下了碗筷，我知道父亲的火没发出来，可能是于校长找他唠了，也可能是自己感觉做的有点过头，不管怎么说，我暂时躲过了这一劫，但是我还是预感到父亲只是拿打碎玻璃的事当说词，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还是冲着我读书来的。
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悄地酝酿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