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暗中倒行3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他的眼睛在穿过薄膜后的一瞬间还看到了那个正在高速奔跑中的自己,不过只看到了屁股和腿,没有头和躯干。再后来,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如同掉进了一口深井中,翻滚着向下落去,速度越来越快。

      “啊……”他随着身体的坠落大声呼喊,四肢打开,胡乱摆动,试图抓住什么,或者是能触碰到什么,可这里除了空空的黑暗什么也没有。他像是一个黑夜里的溺水者,不知道岸边是在眼前还是在远方,身体在不断下落,所有的感觉一起失灵,而身体仍旧在极度的恐惧之中本能地做着无谓的挣扎。

      黑暗让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但也同样让人不必去直面看似恐怖的结局。

      突然,木果儿感觉胸腔遭到重击,肺里的空气瞬间被完全挤出,喉咙里涌上一股热流,让他无法呼吸。他本能地用舌头顶住上颚,想把喉咙里的东西咽下去,但紧接着头部也同样遭遇重击,舌头随即一软,喉咙里的热流从嘴里喷涌而出。此时,他迫切地想要呼吸,口鼻同时张开,空气夹杂着面前的液体一起被吸进鼻腔,窒息和疼痛让他剧烈地咳嗽,也让他知道了刚才吐出来的是什么。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咳出鼻腔的堵塞物,意识清醒地知道要把自己的头从面前的血泊中移开,可身体实在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最终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难耐的口渴中苏醒过来,吞咽的动作刚进行到一半,突然感觉口中一阵恶臭。他想要起身吐出口中唾液,却发现有只胳膊牢牢勒住了他的脖子 。

      “呃……”他一边拉开勒住他脖子的胳膊,一边舒展着窒息的呼咙,那口腥臭的唾液随着喉结的上下移动全部咽下,嗝出一口臭气。

      “果儿,你不要乱动,掉下去会摔死的。”老孟用力地勒住木果儿的喉咙说。

      听到老孟的话木果儿停止了挣扎,见木果儿不再挣扎,老孟也慢慢松开了胳膊得意地说:“就知道你起来会乱动,幸亏我有先见之明。”

      木果儿转头瞪着老孟,然后朝他呼出一口恶气。

      “你嘴怎么这么臭啊,像吃了屎一样?”老孟捂着鼻子,一脸厌恶的表情。

      “我是吃屎了,那也是拜你所赐。”

      “什么拜我所赐,刚才要不是我拉住你,你还得摔出一口血。”老孟说着看向一旁。

      木果儿顺着老孟看的方向探头看去,是之前的那个大殿。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不知怎么从上面摔了下来,身体的疼痛也一起被记忆唤醒,额头有些疼痛,胸口也憋闷得难受,喉咙干痒难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他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两声,老孟帮他拍着后背,他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说:“我刚才晕了多久?”

      “没多久,应该不到半个小时,你看你吐的血还没干呢。”

      木果儿回头看向身后那滩血迹,确实还没有干,看完之后他便没有再管那滩血迹,而是直直看向身后那片空间。屋顶还是屋顶,地面变成了木板,屋顶和地面一直向前消失于黑暗,现在他俩正坐在房梁上。

      “前面是哪儿?”木果儿看着黑暗问道。

      “我也不知道。掉下来之后我哪儿也没去,就在这里等你。”

木果儿抬头看着头顶,刚才还踩在脚底的木条现在却成了屋顶。他转头问老孟“老孟,咱俩真的进到他们的世界了吗?”

      “你觉得呢?刚才你又不是没听到我给他们公布成绩,你看。”老孟从兜里掏出一张白纸,展开递给木果儿。

      木果儿接过白纸,上面全是用毛笔写的简体字,字写得很漂亮,从上到下也都是刚才老孟读到的名字和名次,除了第一名的“佛迷”他认识外,其他的名字他既不认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张纸你是哪儿来的?”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我旁边放着。”

      “你也吐血了吗?”

      “没有,我当时是屁股先着地,然后磕到了后脑勺,就晕过去了。还好我皮糙肉厚,不过醒过来的时候我差点掉下去。我当时迷迷糊糊地就感觉腿下面空空的,然后顺势就坐了起来,就和起床后坐在床边一样。下面全是光头,然后看见旁边放着一张纸,我拿起来就看,明明是心里在默念,可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声音,而且下面的光头还挨个答应,我就只能全都念完。”

      “我们怎么就进到他们的世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木果儿一脸费解的表情。

      “你刚没下来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头顶上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入口。既然这个入口存在于我们回去的必经之路上,那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要进入到这个世界。”老孟说。

      “不对啊,刚才我走过去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现,一直走了很远也找不到你说的入口。我担心走错了路,就赶紧掉头回来找你,跑着跑着就掉下来了。”

      “你是说你走了很远什么也没看到,然后是跑着回来才掉下来的?”

      “嗯,跑得很快。”

      “那我知道我们是怎么下来的了,是快速奔跑。如果我们以正常的速度行走,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只有达到一定速度后这个入口才会显现。我进来的时候,也是跑得很快。”

      “那么说,这入口是个意外,并非我们回去的必经之路?”

      “可能吧,我也不确定。”

      “你说慢慢走多好,说不定咱俩现在早已经出去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到如今,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既然能跑进来,那也应该能跑出去才对。”木果儿转头看向黑暗。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现在身体行不行啊?还是你先跑吧,要是你能跑出去,我再跑去找你,别最后我跑出去了你再跑不出去,那就麻烦了。”

      老孟起身拉起木果儿“怎么样,能行吗?”

      “没什么比死里逃生的感觉更好的了。”

      “那就好。果儿,加油跑,小白还在外面等着咱俩呢。”老孟一脸严肃地看着木果儿说。

      一路走来,这还是木果儿第一次看到老孟如此严肃地表情。他知道现在的状况已经超出了老孟的掌控范围,他点点头,然后对着面前的黑暗清了清嗓子,露出发狠的表情。

      几次深呼吸过后,木果儿原地起动,双臂与双腿交错摆动,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他就消失在黑暗中,双脚踏过地面的声音也越来越远,最后也一起消失于黑暗。声音彻底消失之后,老孟盯着面前的黑暗,既盼望又害怕。

      “果儿,果儿?”老孟冲着黑暗连喊了两声,可却没有没有应答。他感觉木果儿已经跑出了这个世界,心里开始有些激动,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等了一会儿。现在他确信木果儿一定是跑出去了,他也迈开脚步向着黑暗跑去,可他刚跑了几步,黑暗中传出喊话声。

      “别费力气了,前面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木果儿从黑暗里缓缓走出来。

      “什么也没有?会不会因为你跑得太慢了?”

      “我当年跑百米可比你快。”

      “我是说你受伤了,或许没发挥出全力。”

      “就算没发挥全力也应该比你快吧,如果这里真是出口,怎么也都跑出去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要不咱俩在这里比一回,顺便再验证一下看看出口在不在这里。”

      “来啊,还怕你不成。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刚好发泄一下。”

      “大话不要说得太早,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废话真多。”

      “好,我数三个数,准备好了吗?”

      “赶紧的吧。”两人看着前方做着起动的姿势。

      “1、2、3,跑。”

      老孟与木果儿同时起动,老孟的跑姿是头看着天,胸口顶在最前面,手臂摆向外侧,步幅不大步频却很快,前几步他明显占据了优势。木果儿的跑姿比较正常,脚尖轮番着地,上身微微前倾,大腿摆动充分,步频越来越快,向前追赶着老孟。

      老孟和木果儿在高中就一起代表班级参加过学校的4×100米接力,老孟跑第一棒,起动后的加速跑和直线跑是他的优势,但途中跑和弯道是他的短板。木果儿跑第二棒,起跑较慢,但弯道和直线冲刺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所以他还报了个人的二百米和四百米。

      借助刚开始眼前微弱的光亮和谁也不服谁的好胜心,两人都拼劲全力向前奔跑,可随着眼前越来越黑,两人对距离和方向的判断也越来越模糊,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因为相互间的避让而越跑越远,呈一个角度向两个方向跑去。他们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可谁都不想先停下。

      最后还是木果儿先忍不住了,停下脚步说:“这还没有我刚才一个人的时候跑得快。”

      “就算有出口咱俩这速度也跑出不去。”老孟也跟着停下脚步。

      “要不还是老规矩,你跑第一棒,我跟在你后面。”

      “还跑什么,趁现在还能看见出口,我看还是回去吧。前面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根本不敢全力跑。”

      “那我们全力往回跑,说不定会像我刚才一样,跑着跑着就找到入口了。”

      “行,那还是我先跑。”

      “嗯。”

      黑暗中,两人调转方向。老孟率先起步,双脚几番轮转之后,奔跑的速度就快了起来。听到脚步声远去之后,木果儿也开始起动,可黑暗中唯一能指引方向的入口此时已被面前老孟的身体挡住。他跑着跑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感觉身后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这种感觉让他不自觉地开始加速,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听不清脚步声,也忘记了面前的老孟。

      “啊”的一声之后,木果儿和老孟翻滚着倒在他们之前出发的地方,差几米就掉要下去了。

      “你要上天啊,都快到了还跑那么快干嘛?”老孟起身捂着自己的胳膊。

      木果儿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害怕而狂奔,只能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说:“刚才你在前面挡住了入口的光,我面前一片黑,跑着跑着就……有点儿走神。”

      “走神?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走神?幸亏我在前面拦了你一下,要不然,狼牙山第六壮士肯定就是你。”

      “哎呦,我现在浑身都疼。”木果儿摸着自己的胳膊和膝盖不去接话。

      “你怎么样?”老孟起身走到木果儿身边。

      “没事儿,磕破点儿皮,缓一缓就好了。”

      “果儿,说真的,你第一回跑的时候有没有尽全力?”

      “我能拿咱俩的性命开玩笑吗?当然是全力跑的,但我觉得出口应该不是这。”

      “那你往回跑的时候怎么还走神了?”

      “我刚才在想,自己明明是出门撒了泡尿,怎么就糊里糊涂地经历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老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儿,那天晚上你来我们家,因为时间太晚了,有些事情我确实没和你说,我是想等到天亮了再和你细说。我当时不是告诉你无论看到或听到什么都不要管吗?你怎么还到屋外去了?”

      “真有意思,你俩倒是进屋睡觉去了,连洗手间都不和我说一下在哪儿,我只能到屋外去解决了。”

      “行行行,是我考虑不周,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争这些也没什么意义,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走吧。”

      “怎么走?我连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怎么走?”木果儿一脸丧气地坐在地上。

      “果儿,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件事情,不太容易说清楚。”

      “难道还会比咱俩经历的这些更难说清楚吗?”

      “这和你的信仰有矛盾,我怕你接受不了。”

      “我现在没什么信仰了,你说吧。”

      “你不是信基督教吗?”

      “不信了,早就不信了。”

      “那天堂和地狱你还相信吗?”

      “我不确定,但我更愿意那些都是假的。”

      “嗯,那就好说一些。”老孟说着坐到木果儿身旁接着说:“其实天堂和地狱就是假的,平时我们所说的世界其实是指狭义的世界,而广义的世界是一个不同维度的重叠,具体有多少我不知道,反正有很多。每个维度的样子都不一样,不同维度间会有一条相互连接的通道,每条通道的连接方式不同,进出的方式也不一样,有主动进入的,也有被动进入的。”

      “你是说……那我们现在算是主动进入的,还是被动进入的?”

      “当然是主动进入的,被动进入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死亡。”

      “你的意思是说,人死了并不是真的死了,而是进到了其他的维度?”

      “嗯。”

      “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转世投胎吧?”

      “嗯,但这个也不都一样,有的维度是转世投胎成婴儿,就像咱们的维度,还有的维度是你死时是什么样子,进入到另外一个维度就是什么样子。”

      “那我们死了以后会怎么样?是重新投胎还是继续死时的样子?”

      “这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这个说法还是我第一次听说。老孟,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知道我和小白为什么要住在那个荒山野岭吗?”

      “为什么?”木果儿刚问完就明白了,然后急忙说:“你们住的地方就是一个通道!”

      老孟点点头说:“当初,我和小白大学毕业后在学校旁边租了一套房子,房东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大爷,自己一个人住在我和小白现在住的房子里。大爷人特别好,房租也很便宜,只是不会转账,所以隔三个月就会过来收一下房租。他每次来,都会给我们带些他自己种的蔬菜和水果,还常说我和小白背井离乡来重庆打拼不容易,让我们安心在这住,他不会涨房租。就这么过了三年多,突然有一个周末,还不到收房租的日子老爷子就来了,说是来市里办事,顺道过来看看,然后我们就留他一起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他说了很多关于生死和维度这方面的事情,我俩当时还以为他是年纪大了,精神出了问题。临走时他把老家的钥匙和地址留给我俩,说他要去另外一个维度了,以后这个房子我俩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如果愿意,郊区的那栋老房子也可以给我们住。我俩说什么也不要,但那天他特别强硬,最后丢下钥匙就走了,给我俩搞得不知所措。”

      “那你们怎么搬到老房子里去了?”

      “刚开始也没什么,我和小白就觉得这老爷子可能平时一个人住太孤单了,那天是喝了酒才说了些胡话,但到了交房租的日子老爷子却没有来,我俩给他打电话也一直关机,一连打了好几个天也打不通,我俩就觉得不对劲了。其实,我俩也想过,如果老爷子真是如他所说去了另一个维度也挺好的,最起码我俩不用再交房租了,甚至房子不拆迁的话,连婚房都省得买了。”

      “这可是天大掉馅饼啊,这么多人,怎么就掉到你头上了?”

      “这要是小便宜占就占了,可这是重庆的两套房子啊,多少人努力了一辈子也换不来的,更何况还有一个莫名其妙消失了的老大爷。我俩刚开始也挺高兴的,可时间一长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后来,我和小白就商量着去他乡下的房子看一下。一是看看这老爷子到底在不在家,要是在呢,就当什么事也没有,要是不在,我们还想证实一下他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说实话,我当时心里一点儿也不相信他说的那些事情,我想的是老爷子估计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但是无儿无女,也不好直接开口让我俩给他送终,就编个故事跟我俩交代一下后事。”

      “你就不能想着人家是得道成仙,云游四海去了?”

      “卧槽,我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方面的启蒙。你还好,大学时候还信过基督教,我可是个纯正的唯物主义者,除了进化论我就没信过别的,你让我怎么一下子接受他说的那些事情?”老孟一脸认真。

      “那你现在不也接受了,不仅接受了,还亲自来体验了。”说完木果儿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要不是为了自己老孟也不可能会进来。他又满脸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这是拜我所赐,但谁让咱俩是哥们呢,你不来救我,那我就得死这了。再说,这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我可没有你那么乐观。”老孟叹了口气。

      “你别叹气啊,接着说那老爷子怎么样了?”

      “一个周末,我俩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的山路,才找到那几栋吊脚楼。我在路边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也没看见一个人,虽说是白天,但也感觉挺瘆人的。小白当时就吵着要走,但我觉得费这么大劲才到的,总不能不看一眼就走吧,而且就算真有什么吓人的东西,也不可能白天出来,最后我俩就硬着头皮进了那栋房子。一进去我俩都惊呆了,就和你那天晚上的样子差不多,也是被室内的布置惊到了。其实,那栋房子我俩一点儿都没动过,原本就是那样。我俩在屋里转了一圈,只找到一封信。”

      “信?给你们的?”

      “嗯。老爷子料到我俩迟早会去那栋房子,也料到了我俩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他那天说的事情,他就留下一封信,把那天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还说让我们放平心态,他不希望这件事情对我们造成太大困扰,让我们一切随缘。信里最后有句话我记得很清楚,说如果哪天我们也想去另外一个维度了,临走前一定要找个可靠的人,把整件事情告诉他,要不然这个通道就没人知道和守护了。”

      “我去!老孟,老爷子是把你俩当成接班人了。”

      “是守护者,守护这个入口的人。”

      “然后呢?你和小白就真的在这守着了?”

      “怎么可能,那栋房子除了室内装修还不错,其他方面根本就不适合居住,况且我俩都在市里上班,也有住的地方。”

      “那后来你俩为什么去了?”

      “说起来也怪,那天我俩到那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还是大白天,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要离开的时候,就出事了。我走在前头,小白在我身后,当我推开门要出去时,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我先是愣住了,也可能是被定住了,反正是动不了,然后就觉得身体越来越轻,那感觉就像一滴墨水滴在纸上慢慢晕染开一样,越来越淡,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在这时,我感觉有一股力量拽着我往后拉,然后我就昏倒了。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屋里亮着灯,门是关着的。”

      “你也进了其他维度?”

      “差一点,是小白把我拉回来的。那天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就会和你一样进到这里,幸亏小白在我还没有完全消散的时候把我拉了回来。后来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小白说门开之后,屋外一片漆黑,一点光亮也没有,她心里很害怕,就下意识拉住我的胳膊,几乎就在同时,她感觉有一股力量将我往黑暗里拉,眼看我就要被黑暗包围了,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我拉回屋内。当时我已经晕过去了,小白也吓傻了,缓了半天她才摸索着开了灯,看我还有呼吸就把我拖到沙发上。我醒了以后,她和我说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现在只能呆在屋里,不能出去,要不然还会和刚才一样。我当时还以为是我昏迷的时间太长,小白说不是,我才昏迷了不到十分钟,而外面的天在我们开门之前就已经黑了。我不信,就去窗边看,外面果然是夜晚,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看得很清楚。我突然想起来老爷子在信里说过,出门前一定要先看一眼窗外,只有白天才能出去,如果是晚上,就必须呆在屋里,哪儿也不能去。信里说,这是因为屋内的时间长短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夏天最极端的时候,屋内一天只有两个小时,一个小时白天,一个小时黑夜,屋内过十二天,我们那个世界才过一天,冬天的时候刚好相反,外面过十二天屋内才只过一天,有点像高纬度地区的极昼极夜,但要比那夸张得多。”

      “这么神奇,那屋里的时间这么不稳定怎么生活啊?吃一顿饭就天黑了。”

      “一切都是习惯问题,每天差一点,其实也感觉不出太大的变化,就像不断轮回的一年四季,冷了防寒,热了防暑一样。不同维度里都有各自的时间界定,和我们连接的维度,在时间上最多会差二十四倍,因为这里是两个维度的临界处,所以最多相差十二倍。”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出来的?”

      “那天晚上我俩在沙发上坐了一夜,谁都没敢睡觉,不知道外面的天什么时候会亮起来,但都觉得天肯定会亮起来,想着等到天亮就赶快离开。还好屋内的夜晚也不长,没等多久外面的天就亮了,我俩特意还多呆了一会儿,等到天大亮之后才出来的,出来后就一路跑到有人的地方,打车回了家。”

      “那后来呢?”

      “平白多出一套房子,又经历了这么邪门的一个晚上,按理说我俩应该安安稳稳地结婚过日子,可我这心里却怎么也不踏实,住着老爷子的房却没有做他交代的事情,总觉得对不住他。咱们从小到大都被教育要做社会主义接班人,长大后才明白社会主义不需要你接班,刚想为自己的幸福努力奋斗,突然又冒出个这么大的事情要要交给你办,而且不管你想不想办,反正是交给你了,就像是有一种非你不可的使命感一样。我这心里一天到晚七上八下的,有时候想想挺激动的,有时候想想又很害怕,反正是一刻也不安宁,连梦里都是这些事情。”

      “那你们为啥不搬走啊,就为了一套房子给自己搞得那么痛苦,至于吗?”

      “你还是不明白,这已经和这套房子没关系了。是,我俩随时都能搬走,可搬走了就能不想这些事情吗?老爷子已经离开了,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和小白知道这条通道,如果我俩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不管不顾,那这条通道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知不知道能怎么样,而且,如果有人无意中进去了,或者出来了你也拦不住啊。”

      “你说的这些我俩都想过,来来回回推翻过自己很多回。我们是拦不住,但有了这条通道,人类就多了一个选择,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人类需要这个选择时,守护这条通道就有了意义。你我应该是不需要这个意义的,但你想想有多少人就是为了整个人类以后的幸福而委屈当下的自己,当然这委屈里面也包括牺牲。”

      看着老孟,木果儿突然觉得自己很小气,每天都只在为自己的吃穿忙碌,从未想过要为别人带去什么,或者能带去什么。他也打心里羡慕老孟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虽然他不知道换成自己会不会也像他那样做,但此时,他就是很羡慕他。

      “你俩是因为这个住过去的?”

      “也不是,我俩还没冲动到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的生活。其实,这件事情换了谁都一样,这也是老爷子为什么敢把这么大的事情丢给我们,因为他知道我俩早晚会住过去。使命感这东西由不得你自己做主。就好比你在公司里一直默默无闻,突然有一天领导找你谈话,说很欣赏你,想要把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交给你负责。你会怎么办?我想你肯定会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而倍受鼓舞,就算领导没给工资或者职位的承诺,你也会尽全力把这个项目做好。这里除了不想辜负领导的信任和展现自己的能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你有了使命感。

      “嗯,有道理。”

      “而且,我俩搬过去也有为自己考虑的地方,其实从老屋回去之后,我和小白又重新租了个地方。但……你知道我爸去世了吧?”

      “嗯,上次你不是突然通知我们说要结婚吗,过了两天又说不结了,我当时心里还想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害得我请完假又得去销假,后来他们和我说是你爸去世了。”

      “嗯。本来想在他临走前把婚结了,也好让他走得放心,没想到我俩回去的第二天他就走了,真是人走如灯灭,辛苦操劳了一辈子,最后就是一堆白灰。我当时在火葬场看着那盒白灰心里就想,你说人是比其他动物都高级,但谁到最后不是这一把白灰呢。什么名啊,利啊,都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之后几天我就一直在想,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生下来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自己将来的某天会死,想想都觉得可悲。人生就是一个悲剧,这个世界也是个悲剧,所有存在的东西都得面对这个悲剧,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又想起了老爷子,想起了这条通道,想来想去就觉得这件事情还有点意义。”

      “在回重庆的车上小白问我,如果能选择的话,以后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当时怕她不理解,就没把那几天的真实想法和她说,只说没想清楚。我问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她说让我想想,想好了再一起说。我在车上想了一路,把自己从小到大能回忆的事情都过了一遍,那些让我开心与烦恼、留恋与厌弃的人和事一一从眼前闪过,就像做了场梦一样,用二十八年做一场梦太奢侈了,我没时间也没必要再为别人活了。快到重庆的时候,我告诉她我想好了,我想好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了:我想在城郊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早上伴着第一缕阳光起床,晚上坐在篝火旁弹琴唱歌;我想有一间自己的工作室,做一个独立设计师,设计房子和各种小东西,闲下来的时候爬山、钓鱼、写诗;我想养一对儿女,再养一条狗,他们成长的每个瞬间都有我的身影,他们经常捣乱,我偶尔会生气;还有几个好友,他们最好生活在城市里,周末的时候,或者我开车去找他们喝酒、聊天,或者他们开车到我家里来做客,我拿出自己种养的好食物招待他们;最好还有些积蓄,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可以到处走走,有生之年把这个世界走遍。时间一晃,我们俩都老了,就种种花,晒晒太阳,再养一只猫,像女儿一样贴心,不管谁先走了都还能有个伴儿,这就是我想过的生活。当时小白眼含泪水望着我,我问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她说我刚才说的那些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我又把我前几天对于那条通道的想法和她说了一下,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搬到老屋去,像老爷子一样守护那条通道,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说一辈子的时间太短了,城市里的生活让她迷茫,停不下脚步,每天都很慌张,她很羡慕电影里那些一辈子都过着简简单单生活的人。”

      “老孟,我真羡慕你,羡慕你能这么坦然地面对自己,更羡慕你有小白这么情投意合的姑娘陪在身边,一起过这神仙般的日子。”

      “果儿,你没必要羡慕我,什么样的生活都有得有失,都有代价,关键是你看重什么,挣钱能让你开心那你就多挣钱,宗教让你开心那你就去信宗教,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和认同,那些对自己毫无用处。”

      “老孟,你变豁达了,这么年轻就能活明白,我真替你高兴。”

      “不说这些了,咱俩走吧,在这呆的时间也不短了。”老孟起身。

      “去哪儿?”木果儿也跟着起身。

      “现在还有别的路吗?既然来都来了。”老孟低头看向大殿的木门,外面的阳光透过木门上的窗纸均匀地洒在大殿的地面上。

      木果儿深深呼出一口气“但愿是条出路。”

      老孟探头朝房梁下看去,然后走到一根柱子的上方,找准位置后,转身双手撑住地面,双腿慢慢向下顺。悬在半空的腿搜索着柱子的位置,找到后交叉环绕用力锁住,身体下顺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双手离开房梁抱紧柱子,整个人贴着柱子慢慢滑下。木果儿也学着老孟的样子滑到地面,两个人环视一圈大殿,什么也没有发现,对视一眼朝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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