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前面有一个很老的树,树中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出现了一个洞,这个像是存在了很久的洞忽然一下子冒出来,家中的老人有人从小围着它长大,从吮着手指(那时没有奶嘴)的孩童到白发苍苍的糟老头,从未见这棵坚若磐石的树得过任何树该患上的病,所以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洞如同手指忽然长出的老茧,尽管难以接受,让人惊奇,可是谁也无法解释。最后不了了之。这个洞穴如同上帝老头给我开的一个玩笑,如同神迹。
这个简单到容易被人忽视的故事与我想要说的其实关系不大,这里面的原因如同这个洞穴的出现一样耐人寻味却又无可奈何,于是我不再去想,所以你们也不要再纠结于此。
高中结识了三个认识至今的好友,他们都认为我有点自找烦恼。原因是我自己不识好歹地把文章开头那个故事重新演绎了一遍变成自己的性格,以至于他们受了我再三折磨之后不再愿意和我聊形而上的问题。
“你知道,我们完全可以说点别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被这三个看起来正人君子似的家伙搂住肩膀,然后找一些诡异的理由说这句话来打发我。最离奇的一次是我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百块钱。而得到这一百块之前,我口袋里已经身无分文——全部被我用来淘学校外面一家书店的书了。我还在想着怎么过完剩下的半个月的时候,J君来得恰到好处。
那天我记得我刚洗完头发,出去走了一圈,摔了两跤,回到宿舍胳膊和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不过与一个摔破热水瓶的倒霉家伙想必我无疑幸运很多。想到这里,我无比开心。我承认此刻我刚洗的头发完全没有干的迹象,反而像打了劣质啫喱一样坚挺不已,如同每日清晨唤醒自己的勃起。那一年大学纷飞,是自小学之后这些年来最冷的一年,全国各个地方都发生了雪灾。我头发毫无疑问结了冰,可是我确毫无征兆地咧开嘴哈哈大笑不止。恰逢这时J君粉墨登场,他完全摸不着头脑,面对他的提问我仍然无法从这个我幻想的画面中出来。终于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是多么开心仅仅因为我摔了一跤并且头发结了冰。说完这句话,我看到他的面部表情有点抽搐的征兆,所以赶快给他分析:
“你要知道我只是摔了一跤,磕破胳膊和膝盖,还有头发像那个一样坚挺——说实话我头发还从来没这么硬朗过,可是你说今年全国雪灾的日子里得发生多少有趣的事情,比如一趟开往远方的列车里一对情侣迎着风美好地接吻忽然之间寒冷的风让他们无法分开彼此的双唇,戴假发的数学老师E从外面进到教室习惯性地抚弄一下头发时会让自己的光头成为阴暗教室的唯一光源,他洗过的假发可不会像我一样根根树立而会成为一个西瓜盖掉到地上还会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很开心只是摔了一跤。”
在他也乐不可支地想象着那个我们都讨厌无比的虚假数学老师弄掉假发的画面时,我非常不合时宜地继续说:“可是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你说快乐的本质是比较还是自我满足,或者说快乐的产生是建立在不幸的前提之上?好比前半个月我花光了所有钱换了列夫托尔斯泰的几大本小说和完全看不懂的黑格尔哲学,那么是否意味着在剩下来毫无分文的后半个月里我会快乐过之前半个月?”
这一次J君竟然没有打发我的意思,但是从这一次之后他就变成了故事开头我说的那样。他看着面前头发根根挺拔坚硬如铁的我说出后半句迷惑了他正常思维的话,停顿了大约几秒,然后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毛爷爷,认真摊平递给了我,说“我要去试试刚刚你那个想法。”
之后的半个月此君的伙食完全是我们另外三个哥们救济的,早中晚匀一些米饭和难吃的菜给他才算度过难关。我一度过意不去,可是他严词拒绝我再度把钱给他,但是接受救济。这时换成我迷惑不解了。说实话,我跟他说的那个我很快就忘了,而且我的习惯是只是谈谈而已,所以我脑袋里诸多疑问都是昙花一现,我不管解答只管想出来而已。我不当真可是他当真了,那个月我心怀愧疚地花掉J君剩下的一百元吃了从没钱吃的东西。
其实他在我眼里成了家里的那颗老树,百元大钞如同树洞,这件事发生之后我明白一件事:对待神迹——任何无法解释的的都可以叫做神迹——要像使用百元大钞一样。
这个故事的最后,我回到家,再一次去看了看那个树洞,我伸手去摸看能不能找出一张百元大钞,结果我把树洞弄穿了,我还看到手上饥渴的白蚁,最后掉落的树皮上有一只硕大无比的蚁后,它被很多工蚁如同抬着食物一样运走了。从此以后,那棵树再也没有生病,除了那个空空的洞。我很多次用来穿过手臂抱住它,像抱住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