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五十岁，一直不明白小时候见过的劁猪是怎么回事，今天的小朋友们只能在反映农村题材的影视作品里偶尔见到劁猪人的身影——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车把的左上方或右上方树立一根一尺高的铁丝，铁丝上系一红丝带，再垂一个铃铛，是为标志。那是些离老远连猪都害怕、离老远猪都能从其身上的气味声音辨别出危险的主儿。一直不明白劁猪这回事是因为从来没有人郑重其事地对我讲清楚过，就像始终不明白性，父母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一样，我现在有限的一点性的知识只能算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就是放到今天，所看所学的书也十分有限，不清楚劁猪是劁母猪还是劁公猪，还是两类猪都劁？猪生下来不劁会怎么样，劁了又能怎么样？为什么多见劁猪而少有劁牛马羊之类的？
抛出这个话题，有人来凑热闹。他说，劁猪大概和果树嫁接差太多，把其身上的邪性野性劁掉，只留温顺和正气，就像过去农村家里的赖子树（学名不知叫啥，我猜是苹果树的近亲），不嫁接，就始终是赖子树，结的果子又少又小又难吃；嫁接了以后，就成了苹果树，结下的果子又多又大又好吃。这个类比，似乎绕得更远，是企图拿牛马不相及的两类事物来说清一个事理，人们的脑子都被绕晕了。
直到有一天，在单位食堂吃饭，几个人坐在一起边吃边聊，一个同事突然说了一句话:你们发现了没有，咱们现在的学生，考试过后也不嚷着放假了，第一天考完试第二天都能安安生生地坐教室里上课。以前可不是这样。我们把学生管理得很像样，我们的教育成果很显著嘛。
我突然间感到无限的悲哀，也突然明白了开头的那个问题！以前考完试，学生为啥嚷着放假，现在为啥不想了？因为以前考试少，考完了放假是惯例，所以学生都很期待很盼望，考完试嚷着放假是正常的生理表现和心理需要，他有这个需要。现在考完试学生为啥不嚷着放假，因为考试太频繁，他们已经麻木了，也因为他们已经被严加管教洗脑，完全丧失了这个需要了。何以这样讲？好比有人拿跳蚤做实验，把跳蚤放在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皿里，再盖上透明的盖子，跳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用尽各种计俩，使劲蹦跶，也跳不出这玻璃器皿，久而久之，它也不再蹦跳，甚至连想也懒得想了，只愿意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活动。就是有朝一日，你把这些跳蚤放到广阔的蓝天下，它们也只愿意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活动，再广阔的天空对它们来说毫无意义。这些跳蚤横行无阻随意弹跳的生理技能从此蜕化以至于完全丧失。
学生不想放假这事，如同跳蚤不想蹦出玻璃器皿，是教育的伟大胜利。现在我明白劁猪的好处了。劁了的猪，甭管公猪母猪，对那事就完全没了念想，只顾埋头苦吃，野蛮生长，这正中养猪人的下怀。考完试学生不想着放假，只顾埋头苦学，疯狂做题，不正中学校和老师的下怀吗？是不是可以断言，使得学生不想放假的教育如同劁猪人的营生。不过我还知道这营生在过去就是一个让人瞧不起的下贱营生。
我顿时有些冷汗涔涔，惊慌失措，我一直以为天底下最高尚的职业，以释放人的天性为己任的职业，啥时候变成摧残人性的下贱营生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细思极恐，细思极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