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阴雨绵绵。连日的燥热,因为这场秋雨而消散殆尽。窗外烟雨迷蒙,天地似乎也安静了下来。这样的天适合一个人看一部电影,尤其是像《隐入尘烟》这样的电影。
同那些高成本、大制作的电影相比,《隐入尘烟》就如它的名字一样,像尘埃,像轻烟,很容易在喧嚣浮躁、光怪陆离的光影世界里湮没无闻。
影片讲的是甘肃偏远农村一对夫妻的故事。男主人公叫有铁,女主人公叫贵英。他们两人的结合纯属意外。有铁在家里排行老四,父母早亡,大哥、二哥也相继离世。他光棍一个,在三哥家里做牛做马,被当成长工一般使唤。三哥儿子结婚,哥嫂为了让有铁给儿子腾房子,才“好心”的要为他说个媳妇儿,好把他一脚踢开。同样无父无母的贵英因为身体残疾,走路不利落,背挺不直,还有遗尿的毛病,在哥嫂眼里也是个甩不掉的累赘。两对兄嫂一拍即合,两个累赘就这样被拴在了一起。没有人问有铁和贵英愿不愿意,也没有人关心他们以后怎么生活。他们就像两个物件,哥嫂把他们摆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就这样,原本两根藤上的两颗苦瓜被亲人随意地拴在了一根藤上。
有铁和贵英是亲人眼里的累赘,也是村民眼里的老实人。在很多时候,老实本身就是笨和傻的另一种称呼。看有铁怎么犯傻。毛驴就是使唤的,有铁却把毛驴当人一样疼惜,给毛驴喂粮食,嫌毛驴累,宁可自己走,也不坐上驴车。去河里取水,桶里舀上了几个蝌蚪。小蝌蚪,谁在乎?有铁在乎。他小心翼翼把水桶蝌蚪抓起来重新放回水里。借住别人的房子,别人为了早拿补偿款催促着拆房;有铁自己没地方住,却怜惜房梁上的燕子没了家。吃饭时宁可自己少吃几口,也要把碗里的面条分享给围在身边的鸡。
顾念着驴、鸡、蝌蚪也就罢了。毕竟自己活得比这些畜生要强。但有铁竟还顾念着其他村民。多次给村富献血,有铁没想过索要报酬,唯一一次提的要求就是要村富归还村民的地租款。理由是村民种地都不容易,生活都困难。要知道,村民眼里的他才是最老实、最贫穷、最应该被同情的那一个。他有什么资格替别人去争取什么?有什么资格怜念别人?可偏偏是最应该被村民顾念的的有铁却反过来顾念着村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天地眼里,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都是平等的。但在现实世界,万物的命运却有云泥之别。有的狗锦衣玉食,有的狗却终日流浪;有的人一出生便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有的人勤苦一生却也还是在塔底挣扎徘徊。对镰刀,麦子能说个啥?对啄食的麻雀儿,麦子能说个啥?对石磨,麦子能说个啥?被当成种子,麦子又能说个啥?麦子如此,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剧中的老实人有铁,应该是最能感受到人世间的苦,也是最能体会命运不公的人。命运对他无情,他却有情的活着。对驴有情,对燕子有情,对鸡有情,对人有情…因为天地间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情,冰冷的天地,才有了温情,才值得留恋。
有铁和贵英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亲情。之前,对于一直以来被家人、被村民漠视的他们,自身的存在似乎对别人没有任何意义。但后来,彼此的关心、疼惜让对方体会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在乎你,关心你;哪怕是麦子,也是两颗相依相伴、相濡以沫的麦子,有无限期待和希望的麦子。
影片最后,贵英掉进水渠淹死了。有铁又变回了之前那颗孤独的麦子。没有了相伴,黑暗更加黑暗,孤独更加孤独,凄凉更加凄凉。有铁放了毛驴,付清人世间所有的欠账,喝下农药安静的躺倒了贵英身边。他用麦粒在手掌上印下一朵花,这是他和贵英的情感密码;有了一朵花,无论走去哪里,走多远,两人都会凭着这朵世间独一无二的花认出彼此。
若这样一起离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可导演偏不想要这样的“圆满”。有铁又被救下来了。村富还要他继续献血,侄子还要住他城里的安置房,他有什么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对镰刀,麦子能说个啥?对啄食的麻雀儿,麦子能说个啥?对石磨,麦子能说个啥?被当成种子,麦子又能说个啥?人世,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有情,也远比我们想象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