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殿堂,深处,两缕纤细的火焰颤抖着身子,“刺刺”地抖落着股股蜡泪。一排排威严挺立的石柱隐藏在黑暗中,只有前头的两根被暗淡的烛光映红了半个身子,隐约可辨上面雕刻着焚辽图腾——龙。
这是护国师的办公之处,他坐在烛后的石椅上。石椅一边插着他的灵杖,另一边支着一个兵器架,架上挂着一排上好的灵器,刀、枪、戟、剑,应有尽有。
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到,他皱着眉头,一副很难熬的样子。右手捏着一把匕首,在左手手心里缓缓地划着圈,像是在刻什么东西。却见其手掌上微微泛着一薄层红色的血灵流,抵住了匕锋。
突然,他猛提起匕首,狠狠地扎了下去——沉闷无声,手掌上的血灵流骤然浓烈开来,叠成了厚厚的一层,将匕尖牢牢挡住。
“哼!”他不耐烦地甩开匕首,“嗖”,一道白光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时阶下跑来一个从侍:“国师大人,圣上来了。”
“上好的灵器可不能乱扔啊,国师。”伴随着一阵皮革踏地的脚步声,暗处走来一个人影,语气平静得很,“焚辽还没富裕到这个地步呢。”此人正是圣上轩辕殁。他不紧不慢地走近,一只手臂提起着,两指尖捏着刚才那把匕首。
“圣上。”国师赶紧起身走下台阶,作了个揖,恭恭敬敬地接过匕首,头也不回径直扔回到灵器架上;又冲着两排石柱猛挥双袖,“呼”“呼”“呼”“呼”,固定在根根石柱腰间的两行烛火顺次燃起,将殿堂照亮了大半。
烛火照亮了两人的面庞——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同雅戈一样,圣上也是护国师的侄儿,但殁从来没开口称呼护国为“舅舅”。在他眼里,国师就是国师,没有其他身份。
轩辕殁虽年轻,却总是一脸严肃,没人见过他的笑容。再加上同样冷酷的护国,这些年焚辽皇室总是阴沉沉的,城堡之外倒是一片繁荣,人民安居乐业。
真不和谐。
“据说,前日青云回来了一趟,还跟国师见了面。”殁依旧用着圣上的眼神看着护国,等待他的回话。
护国当然有备在先:“是他,司马青云。”
“他跟您说了些什么?”
“前些日子他母亲病逝,他回来扫墓,留下了很多金银,请求我帮忙把墓修得体面点;另外,剩余的钱全部用于平河村的发展建设,以后还会不断捐助。”
“那我可要谢谢他了,借此机会可以带动东北邻近几个村落的发展。”殁很满意,“配合他的资金,再从国库中抽取部分发展东北角的经济,一年左右就可以开始慢慢加强军事建设,要对付秋漫这个大国还得从长计议……对了,天爵是怎么回事?青云是天爵的人吧?”
“是,天爵会。”国师微微动了动嘴唇。
“据我了解,天爵会曾号称要称霸全世界,集结了天底下众多优秀的血灵术师。但由于敌人太多,力量还是不够充足,内部也有很多问题,尾大不掉,最终解散了。那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但这几年好像又在悄然兴起,暗中摸索,不知道在搞什么阴谋。国师清楚么?”
没想到圣上临政不过两年,竟知晓那么多秘密,虽然很符合殁的作派,护国还是听得有点惊讶:“我也不清楚……总之,防着点好……”
“且不管它。浮云改革的大体制度已定下,想劳烦国师负责指挥执行,您可是我的得力助手啊。”
“是,明日一早立刻动身前往浮云。”
“出了点问题,国师知道么?”殁微微皱起了眉,看着护国一脸疑惑的表情解释道,“冰窖生魂柩空空如也,没有找到白虎之星。”
“啊?”护国很是惊愕。
“与此同时,浮云太子和封印师落古也不见了人影。”
“那个号称浮云第一封印师的冰封落古么……”护国思索片刻,“难道白虎会在太子身上?”
“很有可能,我已经派人追捕。”
“白虎之星可不好对付,不知圣上所派何人?”
“拓国师,平水参之。”就是攻打浮云千水城的那个拓国师。
“他……能应付得了么?”护国并不怎么相信参之的能力。
“你说呢?”圣上反问道。
护国心中也已有了答案:“要不我在城外张贴告示,悬赏捉拿白虎,如何?”
“这样也好。”殁转身离开,抛下一句,“焚辽已经失去了乌患,我不想再平白无故地失去白虎。”话音未落,护国的眼前只剩下一团雾气,渐渐散去……
这当儿太阳初升,天方微亮,四围静谧,零星有几声鸟鸣。不知是夜露还是晨露,把泥土泡得湿泞起来。雅戈伸了个懒腰,朦朦胧胧拿脏兮兮的手背揉了揉睡眼,不知已把自己抹成了花脸。昨日疯了那两下子,倒开始觉得有些酸疼了,不过睡得死,精神倒养得挺好——兴奋的吧,虽没怎么睡着,可想到琪兰就来劲啊!
琪兰?
“琪,琪兰……”没见回应,雅戈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想起琪兰已经被抓走了。原本每天都是被琪兰唤醒的,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她。有时想赖赖床,总是被她拧着胳膊起来的……“嗯……”雅戈抱着凤雏剑翻了个身,又闭上眼,像个傻子一样翘起了嘴角,满脸幸福的样子。
“哎呀!”突然他挤了下自己的脸,“唰”地站了起来,“现在要快去救琪兰啊!”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拍不掉,不管它,直接上路。
跑了一会又停了下来,自言自语起来:“不对呀!往哪去呢?根本不知道他把琪兰弄到哪去了……”只得毫无方向地胡乱走了……
不多久,眼下出现了一个人影——不远处有个戴斗笠的老人弯着身子不知在干什么。雅戈跑上前去好奇地问:“老爷爷,你在干什么呢?”
“在这杂草丛生的大地上,”老人用一根树枝拨弄着泥土和草根,很认真的样子,看都没看雅戈一眼,“我在寻找最值一用的药材。”
“找到了吗?”雅戈看着老人,发现他披着一头长长的白发。
老人颤颤地点了点头,蹲下身,把树枝插在一株幼草旁边,没有说话。
“这棵小草就是您说的药材么?”雅戈疑惑地盯着那株草,感觉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老人微笑着摇了摇头:“遍地都是这样的小草,这棵没什么特别。”说完又指了指那根树枝,不作声了。
“这根树枝吗?您说的药材就是它?”雅戈怎么都不信,那分明就只是根树枝,不可能是药材。
“呵呵,”老人不由笑出了声,“你可别小看了这树枝,且不说它是药树之枝,即便是再怎么普通的树枝,在这荒草地里也都是独一无二的,只可惜……药性已过,我要采的,不是它。”
“那,您说您已经找到了的药材呢?”雅戈当然稀里糊涂。
老人扶了扶那根树枝,把下面的泥土填填结实:“药材在地下,还未出生。”
“嗯?”
老人缓缓站起了身,捋了捋白色的长胡:“只要这树枝不倒,日月轮回,有朝一日,就会有新的药苗从旁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雅戈抓抓头发,一脸费解,就不管这事了,得打探打探消息才是:“对了,老爷爷,您有见过一个男的带着一个女孩子吗?他穿着一身黑衣服……”
还没等雅戈描述完,老人就直摇头:“我只是来采药的,采了拉到镇上去卖,这一带荒无人烟,几乎没人出没啊!”
镇上?
“那去附近的镇要走哪个方向呢?”
“喏。”老人指了指西北方向。
“谢谢老爷爷!”
既然这里没有人出没,那个无名的老巢就一定安置在镇上——这么想着,雅戈就朝西北方向前进了。
长路漫漫,走着走着,半晌过去,已近中午了,雅戈困乏地朝四周环顾了一下:尽是成片的荒草乱石,身后是长长的干土道,从昨天开始就和琪兰踏上了,到现在还没走完。雅戈擦了擦汗,扭过头恍惚间发现前面有片黑影,定睛再看,才看清原来是一小片矮树林。夏至虽已过了十来天,两天前也落过一场凉雨,在太阳底下步行上个半天也是热得可以的。雅戈便走去乘凉了,挑了个荫头靠着树坐下了。
林子很稀,阳光束束争下来,撒得满地斑驳。雅戈挺直了腿,侧歪着脖子,长长舒了口气,一脸无趣的样子:“这镇怎么这么远啊……”
好一会又嘟哝了一句:“就算找到了……打得过他么……”
人一静下来,就会回想起往事……
“西白,你在干什么呢?”
“这叫沐浴阳光。”
这是一个春天,小丘顶有几棵叫不上名儿的矮树,丘坡上披着一层鲜绿的青草衣,草坪生得整齐,像地毯一样,里边杂着各色各样的野花,成团成簇,周围黄的、白的蝴蝶翩飞来去,成了地毯上的点缀。
雅戈手里提着个网兜,跑到西白面前,两手撑着膝盖俯身看他:“沐浴阳光?”
“嗯,”西白留着一头柔柔的中分式中长发,左腿曲起仰躺在丘坡上,两臂弯着把手垫在脑袋下,眼睛或睁或闭,“就是拿阳光洗澡。春天的阳光最暖和了,晒得人舒坦到骨子里。”
雅戈新奇地歪了歪脑袋,一屁股坐了下来,倒身下去,躺在了西白身边,挺挺四肢伸了懒腰,也学着西白的造型曲起左腿,手垫到头下,脸却对这西白:“舒服倒是挺舒服,可很无聊啊!”
“呵呵,”西白笑了,“干这么躺着当然无聊,如果躺着还能想想开心的事,就再幸福不过了。”
“那西白你在想什么呢?”
“就像这阳光给我的温暖,我想,就像师傅说的一样,我的生命里有的不只是火烧云。虽然失去了所有亲人,但能够遇到师傅、遇到雅戈,真是太好了。我在想,就算什么都没有了,只要能和雅戈永远在一起,我西白这一生也毫无遗憾了。”
“雅戈也想和西白一直在一起!”雅戈“嗖”一下坐起了身,一脸认真地看着西白。
“一直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一直在一起。”西白也坐了起来,笑着朝雅戈伸出了小拇指,“拉钩,这是西白和雅戈的约定。”
“嗯!这是西白和雅戈的约定!”雅戈也伸出小指和西白钩在了一起,开心得笑了……
“雅戈哥哥,我们长大了去做什么呢?”
“你有听说过逍遥诀和司马楚吗?”
小雨来摇摇头,大眼睛盯着雅戈。
“他们是惩恶扬善的江湖游侠,天下最受人敬佩的大英雄!”雅戈一脸羡慕的样子,“雨来,将来我们去做像他们一样的大侠该多好呀!”
“哇!那一定很刺激!”小雨来也满脸的憧憬,扔掉了手上的柴火,小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冲雅戈伸出了手指,兴奋地说:“长大后一起去做大侠!拉钩,这是雅戈与雨来的约定!”
和当初西白约定是一模一样,可是……雅戈伸了伸手,却又缩了回来……
先是西白,再是雨来,现在又是琪兰……
早上没进食,现在已是下午,太阳有点偏西了。雅戈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唤个不停,只得站起身来——得去弄点吃的——到了镇上,只要能接到一个遁渡的生意,就可以垫垫饥了。
于是雅戈加快了步子,脚下的杂草渐渐少了,成了纯粹的黄泥沙。走不多时,忽见视野里闯进两个人影,定睛细看,他们是在打架,就在不远处。
也许是太饿了吧,雅戈耷拉着眼皮恍恍惚惚地看,却发现其中一人正是掳走琪兰的无名!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雅戈向前猛跑几步,正欲冲他喊时却自己收了口,步子也停了,眼神又低落下来,自言自语道:“打不过他的……”
再稍稍抬抬头静观,发现和无名交手的却是一个和自己相仿年纪的少年,很显然也不是无名的对手,但是打了一个又一个来回,从没停下。他们没有发现雅戈,雅戈就在一两百米开外看着,那少年的身手明显比自己强上一截,但依旧伤不到无名。
突然,那少年跃身攻去时被无名一掌直接推飞十几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个场景——雅戈撑大了眼睛,猛然回想起三年前舅舅也是这么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推飞出去,还有他说的那句话:“什么都不会的你,就算努力一辈子,也不可能伤得了我!”雅戈恨得直咬牙,但这些都是事实——自己太弱了。
“真的打不过他的……”雅戈扭过脸不愿再看下去,折了方向,走开了。
找了大半天的无名,现在出现在了面前,却没有勇气上去要他放了琪兰……
放弃了这次机会,也就意味着放弃了琪兰……
“先是西白,再是雨来,现在轮到了琪兰,所有人都会走的,谁都挽留不住……”
又成了一个人……
到头来还是一个人……
雅戈拖着无精打采的步子朝夜幕挪去,脚底下的杂草渐少了,泥土开始能被风吹飞起来。不一会湛蓝的天空已是星罗棋布,身周成了一片黄土荒原,雅戈一天没进食、没喝水,身子疲乏得很,但内心的荒颓却更胜一筹。他就地坐下,抱起了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毫无神气地望着脚下的尘土。
“西白走了,雨来走了,琪兰也走了……”他颤颤嘴唇嘟哝到,“谁都留不下来……”
到头来还是一个人……
他抬头望望漫天星,感觉好遥远。雅戈曾想飞向天空,去看星星,但西白告诉他人不是禽鸟,飞不起来的……
“嘿!”正当雅戈迷迷糊糊要进入梦乡,背后猛然一阵凉风,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惊了一跳,回头看时,却见是他——不就是刚才和无名交手的那个少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