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喜欢花儿,喜欢得很随意。只要会开花的植物,一旦入了她老人家的法眼,一定会让她恣意妄为的长满家里的角角落落,而且绝不允许任何人毁伤。
记得小时候,二姐在院子里开辟一个小花圃,竹篱笆镶边,里边五色菊摇曳多姿。我觉得挺好看的,却听母亲曾不止一次说“养那花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你们姐妹五个长大了不比那花儿强。”对那些花儿不闻不问,任由二姐折腾。
我毕业后在我们村的学校教了好几年书。九十年代正是教育的春天,“再穷不穷教育,再苦不苦孩子”,那些年啊村子里最漂亮的建筑就是学校。春天小校园里各种花儿竞相开放,最漂亮的要数月季花。被修剪下来的月季花枝条,我把它带回家,对母亲说:“这花儿开得可好看了,你能把它扦插成活吗?”母亲笑着说:“那还不容易。”只见母亲把月季枝条剪成筷子长短的段,在院里南墙下的空地里码成几排,也没见母亲天天呵护她们,后来还真的大部分成活了。
第二年就开满了一院的月季。五月微风轻拂,碗口大的花朵煞是好看,深红的如红天鹅绒般;桃红的像清水芙蓉,鲜艳愈滴;最特别的是粉黄色,“对镜贴的花黄”可能就是这样的吧。连续几年里,母亲每年都扦插,直到家里瓶瓶罐罐,盆盆桶桶都栽满,真是一地春光,一院花香。
村子里修路后,毁了我家的房子院子,母亲惋惜了好久。
母亲年纪大了,不愿到安置的小区楼房里住,没奈何,小弟只好在村边上搭建了简易房,母亲一住好几年。
母亲住屋门前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一株蒲公英,肥硕的根茎,修长宽厚的叶子,春风一吹,开出金光灿灿的花儿,不知是三姐还是谁说这可是好东西,于是,第二年春天,门前开满了蒲公英。年轻时曾是热心助人的母亲,看见谁动一下蒲公英的叶子,都要嘟囔一句“我闺女得回来摘呢,不能动。”
一回和母亲闲谈中说起指甲草(凤仙花)可以治疗灰指甲。母亲问:“你有灰指甲?”“脚趾甲有两个变厚,医生说症状很轻。”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暑假里一天,母亲打电话让回家一趟,到母亲的门前,真被惊到了,半腿高的凤仙花开得密匝匝的,红的,粉的,白的,单层的,双层的都有。母亲说:“我随意撒了点籽儿,花可开了,你不是说包指甲。”后来,大姐说凤仙花还叫透骨草,用它治脚疼,母亲更是惜花,邻居借点都不给。为了闺女不怕别人怨怒,也不怕他人说小气抠搜。
自从母亲独自居住简易屋后,二姐几乎每天都回家看她,有时候到屋外喊一声妈,听到应声就走了。母亲就生气二姐老给她添乱。有一次,二姐给她捎回点儿花籽儿,让她好好种。母亲如获至宝,种在门外的盆里。去年还是一棵,今年就好几盆了。春来发碧叶,初秋长出紫红色的绒绒球一样的花儿,一直开到冬天。我吐槽了好几回,说没有香气,华而不实,毫无用处,连名字都不知道扔了吧。母亲说“这是你二姐给我拿回来的,敢扔你试试。”一直到前天回村子,我还看到母亲用树枝给这花儿搭花架呢。
母亲在八十岁之后,性情越发孤僻偏执,有时候比小孩子还较真任性,不愿随我们姐弟任何一个生活。大多时候和人说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念自话,一件事儿能成千上万次重复。我对她说的话总是敷衍着听。有一回,我故意逗她“妈,你知道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的花是啥花吗?你能不能种出来?”母亲很骄傲地说“只要有籽儿,都能种,那是啥花?”我拿出一个一角的硬币攥在手心,哈哈大笑道“妈,那叫有钱花,给,这是花籽儿。”母亲没有笑,很严肃地说:“钱是辛苦挣出来的,哪能种出来,不要光想歪门邪道。”我的笑只好干在脸上。
母亲住屋后是我家的玉米地,我们姐弟极力劝说不让母亲再种地了。不服老的母亲总是偷偷地种,等玉米丰收了,就分给我们姐妹几个。大姐心疼母亲,就打趣道:“妈,这地以后我来种吧!”母亲一脸忧虑:“你种了,那我吃啥呢?”思忖了一会儿,“等我干不动了,你再种吧!”
四姐离家远,往往寒暑假回来短住。一回来母亲就如数家珍,把自己种的各种花草杂事说给她听,只要四姐对某种花儿草儿流露出一句赞美,母亲就喜不自禁地说:“给你弄点儿籽儿吧。”被疫情困扰时期,四姐不能回来,我就问母亲:“妈,想您老四闺女没有?”母亲看一眼门前的蒲公英,若有所思地嘟囔:“儿女长大了,总是要离开的,闺女小子一个样,想不想都一样。”隔天就会打电话时问暑假四姐回不回来,包好的花籽儿忘拿了等等。
母亲种的花没有一样名贵的,好多叫不上学名,能摊煎饼的码子菜花,能治咳嗽的蛤蟆草儿,还有荆芥穗儿,甚至把罂粟当花儿种(只种了一棵,后来没再种)。
母亲喜欢花儿,就是这么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