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老汉只是用湿毛巾擦了下脸,就算是洗了。炉子上的茶壶才响哩,水开还得一会,早茶也没准备好呢。正准备翻箱倒柜找个好烟里,毕竟这何军人也是有头脸的人,不能慢怠了。还没来得及找出来,何军人早早在那里直挺挺立好了,手里拿好了烟正准备给他里。
“怎么抽你的烟里”,沙老汉不忘客气一下,两只在大腿上莿了莿,接过了烟,“哟,还是带把的。这可是很少抽。”何军人顺手把那盒加长牡丹放到了沙老汉们的炕桌上。
沙老汉吸了一口,并没有急着吐出来。他是把那口烟咽到了肚子里,半天又从鼻子里冒出两股白烟来。
“好烟,好烟!”一边赞叹着,一边拿起烟盒来瞧,“毛丹,见过。杨家的老尕(兵的叔)那天就给我让过一根。”
“沙爸,这一盒你抽去”,何军人指着那包加长牡丹说。
“哎,不行,不行。我天生就是抽老黄烟的命,没这个福分。你拿上,拿上”,说着把烟盒又放到了桌子上。
何军人笑了笑,说:“沙爸,有件事哩,要把老汉家麻烦一下哩。”
“我能帮上你啥忙里”,他还在品着那根烟,每一口都很小心地吸进去,总要在肚子里转一圈才慢慢地吐出来,“不过你说,啥事,只要是我能帮上的,我肯定会帮的。”
炉子上的茶壶的响声“嗡嗡嗡”地哼着曲子,正在酝酿着一壶滚烫的开水。沙奶奶嫌火不大,此时正蹲在炉子旁,一只手里拿着火钳,准备水开了给何军人打茶。
何军人的一根烟已经抽过了,他平时抽烟少,一天也抽不完一盒子。他把烟头在烟缸里掐灭,吁一口气说:“是这么个事”,很明显何军人是张不开口。这杨树沟人最看重“香火”这件事,如果互相干架骂“祖宗十八代”都能忍,可要是被谁骂个“断后”的话,那可是要博命的。所以这何军人虽然是挣钱不少,可就是没生下个儿子,也是在人前短了几分精神。如今又为这个事求人说话,自然心中不是滋味。
但毕竟已经进了这个门了,还是得说。沙老汉也是准备好了听他说,可是这何军人的表情还是让他有点不解,“这世上还有难住你的事不成?”
水总算是开了,沙奶奶把开水倒到茶壶里,放上茶叶,抓了一撮烟,又放到炉子上熬。
“沙爸呀,你也知道,我就领兄这一个姑娘。现在也是大了,该是谈婚论嫁地时候了。可这姑娘一出嫁我们两个就成了孤鬼了”,说着还有点伤心地样子,沙老汉忙递了支烟过去,何军人并没有点,又放到了桌子上,继续说,“我和她妈原想着也是,不行就招个上门女婿……”
“成着里,上庄里那“砖门”里的一心不就是一个姑娘吗,就去年招了个上门女婿,听说还好得很呢”,沙奶奶看着茶壶,插了一嘴,“成,成--成着哩。”
何军人看了一眼沙奶奶,又看了看沙老汉,又说道:“墩底下你们杨家的那个兵,你们应该知道吧?”
沙奶奶疑惑地点点头。
“知道,怎么不知道呢,咋了?”沙老汉关切地问。
何军人拿起刚才的那根烟又点上了,接着说:“这娃不是跟着我干活里吗,我们也是觉得这娃不错,我和领兄她妈想着不行就把这个娃让领兄招了……”
沙老汉接茬说:“这好事呗,对你们两家都好。他们家不是弟兄两个里,又是一个庄子上的,知根知底,肯着哩。”
茶熬好了,沙奶奶给两个人各一缸子。有点烫,何军人一边摩挲着茶缸子,一边又接着说:“就是我们个人想的,也没有跟人家们大人们说里。也是不知道怎么家说哩……”
沙老汉不愧是热心肠,当下就说:“这好办,我说去。这可是对他们杨家还是你们何家来说都是好事,我说去!”
沙老汉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这份底气当然来自于他是庄子上“牙茬”的身份,更是来自于他对于兵一家人的了解。兵他爸就是好说的人,天生就的“好人子”,两个孩子又是本本分分,这事只要他出马,他觉得是十拿九稳的。
何军人也是被沙老汉的这股子精神振奋了一下,端起热茶也是喝了一口。放下缸子说:“只是这两天听人们说他爹好像正在给兵撩挛着说哩,好像还是兵他舅介绍的。我们听了也是觉得不好办了,这要是他们说成,我们的打算就是白忙活了……”
“这些年我在这娃娃身上也是没少下功夫,一直照顾着。在队里他比我那几个侄子都吃香,为这我那几个哥都意见里,说是不公平。不过这娃娃本身就是机灵得很,干活没说的,技术又过硬。这两年我也是放手让他干,想着也是将来能帮我撑起这分家业”,说着何军人有点激动,又叹了一口气,“哎,都怪我,早些没有说破这事,现在就有些被动了……”
沙老汉也是有点同情何军人,依然很决然地说:“你放心,我一会就他们家说。来抽烟”,他抽出烟给了何军人一支,自己也点上了。
何军人当然很感激沙老汉能帮他这个忙,说:“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你看需不需要拿个啥……”
“拿啥哩。就这包烟就行了。”
何军人又说了一阵子感谢的话,也就走了。沙老汉让老婆子拿来馍,呷着茶吃了一阵,就准备去兵家。
兵他爹去庙背后拣高草了,香儿去了学校,家里只有他奶奶。
沙老汉咳咳喽嗽地进了军家的大门,军奶奶正在后道里喂鸡里。她当然还是指望着那一圈圈鸡给家里开销里。
沙老汉咳了两声,见没人应,就喊开了:“七十一!”
军奶奶听到有人喊,撒了最后一把粮食也就从后道里出来了。到面一看,沙老汉已经坐在板床上了。
“七十一没有吗?”
“哎,我的七十一再哪里有闲的空洒哩”,军奶奶对七十一的忙里忙外早就心疼得很,“拔草去了,今年听他说杂草多得很……”
“我早就跟他说过,再找一个,就是不听呐”,沙老汉一看七十一不在,加长“毛丹”当然没掏出来,也是摸出卷烟纸来,一边卷一边说,“别人一说还勾子撅着上屲里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沙老汉对那次撮合军他爹和毛梅兰的事还有点生气,现在说起来还义愤填膺。
“哎,我们的七十一天生就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窃,人又老实,可能思想上还转不过来”,军奶奶一边替儿子打圆场,一边就手坐到门槛上,“再说,两个娃娃也大了,早晚就要媳妇哩,他再找啥哩……”
沙老汉的烟卷好了,洋火一划,吧嗒吧嗒两吸,烟头上燃起了烟火,洋火的硫磺味和老黄烟的味混着弥漫在早晨的农家小院里。吸旺了烟,他问军奶奶:“大新姐(杨树沟人把嫂子叫做新姐)呀,听说你们给兵娃说了个媳妇了,说成了没有?”沙老汉是想知道,如果兵娃那边还没有提亲,这事就好办些,也不难为谁。
“给家的阿舅说了,打听一哈那丫头给丢人着没有,如果没有,才找人说起哩。还谁知道哩,成不成,十八瓶,这还早着哩。”但是军奶奶脸上显示出的是高兴的表情。
“哦……”,沙老汉沉吟了半晌后说:“那兵娃愿意不愿意,你们问了没有?”
“那里由着娃娃的”,军奶奶当然是经过旧社会的,她的时代里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儿女的那里有愿不愿意,“他舅说了,那丫头长得也平顺哩。关键是大人们听说也是好对付的人家,本本分分地庄稼人。”
“现在是新社会了,你那个老古实吃不开了。这婚姻大事还是得听听他们自己的意见还是好,谁知道他有没有看哈地。”沙老汉仍然没有提领兄的事,他是想着把情况再往清楚里摸摸。真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哪里有里,前面托人也打听了就没有合适的。”
“怎么没有,就我们杨树沟就有哩。”
“庄子上有是有哩,有些也是不合适。”
“那何军人的领兄跟兵就差不多大,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节了,你们没有打问?”
“哼”,军奶奶鼻子里打了个吭声,当然也没提庄子上的传言,“人家们怎么看得上我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