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水静流
第二十八章 资月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2017年12月2日 晚上 衡阳
出来之后, 才知道真的是走投无路, 无路可走。
真的是没有地方可去。 上午我的头脑已经被这个念头折磨过一次, 下午这次更难, 更加觉得无所适从。不过身边总算还有一个人陪伴, 不致于孤伶伶一个人像流落街头, 至少有两个人一起, 别人看见我们俩个走在一起, 不太可能特别在意我俩的无所事事, 由此也不太可能向我俩投来好奇或者讶异的目光。
但我知道, 我们俩个不能这样在街上无所事事地闲逛。 这很危险, 真的很危险。 骆雁玲现在是被人追踪的目标,大街小巷, 车站码头, 不知道有多少人以她为目标在紧锣密鼓地搜索。 这帮人看起来无所不能, 也无处不在, 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落入他们的魔爪之中。 因此, 出门之前,我为骆雁玲做了一些必要的伪装。 我在她头上加了一条紫色印花的头巾, 眼睛上面戴了一副墨镜。 我与她手挽着手, 旅行袋不是挎在肩上, 而是拎在那只空着的手上, 在附近的几条熟悉的街道上穿行。我想我和她在行动上面不能太过于拘谨, 不能躲躲闪闪, 不能左顾右盼, 因为那样反而使得我们过于突出, 一旦与那些眼尖的追踪者相遇, 反而更加容易被识破。
我在认真思考我俩此行的目的地, 必须要有一个目的地, 至少要有一个方向。 否则像两只无头的苍蝇,更加容易被守株待兔的跟踪者逮住。 在我看来, 车站、 码头不能去, 那里肯定有他们的人守着, 去那里等于是自投罗网。 酒店、 旅馆、 招待所也不能去, 这种地方多半都有他们的眼线;公园、 游乐场也不能去, 那种人多的地方, 他们安排了很多马仔。
我的家人那里也是不能去。 我爸、 我妈、 我弟、 还有我妹他们这些人都靠不住。 这些只认钱的势利虫,如果我俩投奔而去, 他们不仅没有半点同情心和恻隐之心, 更有可能因为害怕惹祸上身, 而把我们扫地出门。 我受不了他们的白眼和冷遇, 因此坚决不去。
我的乡下亲属也是不能去, 不是不能去, 而是没法去。 去他们那里路途太远, 必须乘坐汽车才能到达他们那里。可是现在所有的车站都有他们的人在把守, 只要骆雁玲和我在车站一现身, 十有八九会被他们当场擒获。 我当然不愿冒这么大的风险。 没有汽车可以乘坐, 我俩总不能走路走到乡下去。由此看来, 我乡下的亲属也是不能去。
白天比夜里更危险, 更容易被人认出。 所以我和骆雁玲商定, 不能在街上晃荡了,要马上找一个歇脚的地方,以避开大街上随时都有可能迎面而来的眼线。 暂时来看, 我认为有一个地方不会被那帮人所惦记, 这就是这座城市遍地开花的牌馆或麻将馆。 而最好的地方是在一些小区里,由闲置的车库改装而成的牌馆或麻将馆。 这种地方人多, 但是玩牌者或者打麻将者是不会在意你是干什么的, 他们只专注于他们手里的牌, 或者他们手里的麻将; 而且那些追踪者也暂时不会想到我俩会在这种地方藏身。因此, 相对而言,我觉得这种地方还算比较安全。
我和骆雁玲走进了一个没有设置门卫的小区, 两双眼睛仔细搜索每幢楼房的底层车库。其他地方我俩不能去, 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在那里呆着, 两个人神情恍惚地在一处地方呆着, 太招人耳目。 必须要有人群做掩护,以不相干的人群做掩护, 才不会被四处留意的眼线轻易地捕捉住。
找到了几处牌馆, 也找到了我们暂时的歇脚之处。 我俩各自找了一张塑胶椅子坐下,
旅行袋放在脚旁, 伸出头去看某个人手里的牌,或者桌子上的牌, 装作一个无所事事的观牌不语者。 牌馆里面人头攒动, 但都无暇顾及我们这两个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的混入者。我俩是滥竽充数的加入者, 这个有些奇特的身份我和骆雁玲都不在意, 只要能够在这里待着就行, 这样就好, 这样就令我们两个十分满意。
自从走出门, 她就一直没有出声, 脸色很沉郁, 神情也很低落。我当然清楚现在这种境遇, 没人能够笑得出来, 就是我自己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闷闷不乐。 但是我还是很担心, 担心她的病好的还没彻底, 现在又要跟着我居无定所,流落街头, 身体说不好就会垮掉。 但一时之间我也没有办法, 没有好的办法。 我只有让我自己不要太消沉, 不要让我自己出现坏情绪, 以加重她心中的负面因素, 这些负面的因素会对她的精神层面构成很大的伤害侵蚀。
她只是在牌馆里看了一会, 就不看了, 背靠着一处墙壁, 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脸上看起来很疲倦。 我靠过去, 先摸了摸她的一只手, 手温正常; 再摸了摸她的额头,也还正常。 我就问她, 是不是感觉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 回我, 有气无力地,说看到这些人打牌, 她就想起了自己以前的生活; 她之前每天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现在她不想了, 很厌倦, 很没意思, 不想再过以前这种生活。
我便对她说, 当然不想过这种日子, 你不想, 我也不想, 不过没办法, 我们必须渡过眼前这场危机, 我们现在只是暂时待在这里, 等熬过去了, 我们再好好计划我们以后的生活。所以我们现在得坚持, 我使劲地握了握她的手, 还向她做出咬牙的动作, 告诉她咬紧牙关, 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最后。
我看见她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我相信我的话已经对她产生作用。
牌馆旁边就有一家小小的快餐店, 也是由底层车库改造而成的, 这是这座城市的牌馆或麻将馆必要的配套设施。 几家牌馆或麻将馆附近都会有一家快餐店或便利店, 配套经营, 互惠互利。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我就带她走进旁边的快餐店, 准备吃晚饭;但是她跟我说, 她不想吃饭, 没味口, 口中很苦。 我就建议她吃碗面, 或者云吞, 不过不能不吃东西。 她想了想, 最后点了一碗斋面吃了做晚饭。
我还是点了一份快餐盒饭, 中午几乎没吃饭,到现在觉得真饿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 忽然间我突发奇想, 比在路上捡到一百块现钞还要兴奋,而且我还觉得我刚刚想到的那个主意, 实现起来相当有把握。
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眼光里带着一点小兴奋, 对骆雁玲说:“等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晚上的住宿应该有着落了。”
她眼睛瞪着, 看了我好一会, 才问我道:“哪里? 去找谁?”
“一个女的, 认识没多久, 人看上去挺好, 是和我同一个镇上的。 以前在镇上见过几次面, 现在她在离这不远的街道开着一家餐馆, 比这家快餐店大得多的餐馆。我们可以暂时去投奔她, 碰碰运气。”我一口气把话对她说完, 然后看她脸上的反应。 但是她的反应很冷淡, 好像觉得不那么可靠。
“你不用担心, 我觉得她人挺好的, 挺好说话的, 说不定能行呢?”我再一次安慰她, 同时也在内心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一定要去那里碰碰运气, 要不然,难道今晚上去露宿街头?
“我是担心我的这种状况——”她说, 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你是害怕牵连人家, 是吧?”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 我便小心翼翼地对她说道:“我们过去之后, 先看看情况。 如果她肯收留我们, 我们就在她那里暂时住下。如果她不肯, 或者是不太乐意, 或者是我们觉得她很勉强, 那我们就离开, 再想其他办法。 这样子你看行不行?”
“如果真的不行呢?”她问我, 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实在不行, 那就只有露宿街头。”我想都不想, 直接对她说道, 同时极力做出无所谓的神情。 我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畏缩不前的样子。
“你怕不怕?”她问我, 像是要从我这里汲取能量一样。 据我所知, 露宿街头这种事情, 她从来没干过, 而对于我来说, 一生中已经有好几次这样的经历。
我记得第一次露宿街头的经历是在深圳。 那天晚上被那个长着牛眼一样的男人凌辱完之后, 我被赶了出来。 我对那个晚上现在还记忆犹深, 当时应该已经过了凌晨两点,街上行人稀少, 街灯一段亮一段不亮, 光线昏暗, 远不如现在的LED 路灯照得地面上如同白昼一样。 车辆也很少见。唯一让我感到不那么恐惧的是气温还足够暖和, 没有冷得我瑟瑟发抖。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 没有电话——街上的公用电话需要插入电话卡或者投币, 而我当时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办卡,身上也没带硬币。 在那个举目无亲的晚上, 我只有选择躲在一个废弃的治安亭里, 一直捱到天亮。
我的第二次露宿街头的经历也是在深圳。 不过那是一次荒唐事。 那时我在深圳的一家KTV 上班, 第一次去到那种地方上班。上了几个月之后, 识识了几个姐妹, 有一天晚上和她们下晚班回来, 不想去宿舍, 就去街边的夜霄店霄夜。 几个人点了好多烧烤之类的东西, 还有酒, 全部是啤酒,拼命地灌酒, 一直灌到烂醉如泥, 根本没有力气走回宿舍, 到最后夜霄店要收摊了, 店老板看到我们这几个不省人事的样子, 就由着我们在他的街边档露宿街头了。
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不愿去多想。 我很有把握今晚上不会再一次露宿街头, 但如果确实要来, 那我也会尽全力把骆雁玲照顾好, 务必不让她挨冷受寒。我一定会尽我全心, 也一定会尽我全力。 这是我一定要做到的!
吃完晚饭后才过七点。 时间还早, 还不到时候。 这个时候正是人家店里最忙碌的时候, 顾客刚刚来, 还没点菜, 还没将点好的菜安排到厨房去; 还有一些外卖,比如美团和饿了么, 这些都还没安排好; 订餐电话还一直在响, 没有更多的人手去接听。 所有这些, 统统这些, 都需要老板娘娘去打点, 照顾这些都有点照顾不过来,如果我和骆雁玲再去, 让人家如何应付得过来?
所以我和她必须等, 再等上一段时间, 大概两个小时就足够了。 两个小时之后也才晚上九点多钟, 也还早, 还不到平常的睡觉时间。 两个钟头之后, 她那边的生意应该少了,或者顾客都走光了, 到了她的店铺打烊的时间, 那个时候再去, 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我便和她继续留在这家牌馆里, 等待时间快点过去。 牌馆里什么时候都不缺人, 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 一拔离开, 一拔又来。 有时候晚上的生意还更好。只要牌馆的灯亮着, 门开着, 牌馆里面的牌桌就不会空着。 这是任何离开这座城市的人, 去到其他地方后, 留在脑子里关于这座城市永不褪色的记忆。
差不多九点钟, 我和她动身去那家餐馆。 我们两个走路过去, 也就两站路, 十多分钟就到了。 到这家餐馆时, 第一眼看到女老板那熟悉的身影, 我竟然感到十分的亲切。她正弯腰拉下卷闸门,准备打烊。
“老板娘——”我站在她店铺的门口, 轻声地叫道。
那时她的头已经在卷闸门后面, 听到我的叫声, 她又把头探出来, 看见了我, 有点惊讶, 随即问我:“哦, 是你呀! 还没吃饭?”
我连忙回她说:“吃过了。”
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不是我一个人, 而是两个人, 还有骆雁玲, 而且俩人手里都拎着旅行袋,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转而问道:“那么, 你们是找我有事?”
我点点头, 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有点担心她没听到, 而她已经把降下来一半的卷闸门重新升回到顶部, 同时对我说道:“那就进来说吧!”
她梳着齐耳的短发, 面容姣好, 面相和善, 而且穿着打扮也很朴素, 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 她这样的女人我很少见过, 见了一面之后就念念不忘, 很想有机会再来看她。我一直对她抱有好感。我不知道我在她心中是一个什么样子, 但我猜应该也不坏。
我和骆雁玲就随她进了店铺里面。 我们进来之后, 她就把卷闸门拉下来了。 这让我感到至少五分以上的安全感, 心中因此对她增添了更多的好感。
店铺里面再没有其他人。 她让我俩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 并给我俩每个人端来一杯水,温热的茶水。 然后她自己也坐下来, 坐在我们前面, 做出倾听的样子, 等着我俩其中任何一个先开口说话。 那样子很像是在说:“接下来你们有什么要讲给我听的?”
我便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我俩的情况, 特别是骆雁玲的情况。 我觉得既然来到她这里了,当着她的面, 就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我的直觉在对我说, 她是值得信任的, 不应该对她有所保留。 我相信我的这种直觉, 我认为它不会有错。 最后我提出, 想暂时在她这里住一晚上,不知道允不允许?
她对着我微笑, 仿佛很欣赏我对她的直言相告。 这是很好的信号, 是预示着好消息的信号, 我的内心不由得有些激动起来。 随后她转向骆雁玲, 目光里充满了柔情,并以她特有的轻言细语对骆雁玲说道:“先别想那么多。 先暂时在我这里住下来。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我和骆雁玲对她表示由衷的感谢。 而她已经在前面带路, 领着我和骆雁玲上二楼去。 二楼是她和她儿子住宿的地方, 面积也就差不多二十平方, 里面摆着两张床。她动手把一张床上的物品收拾了一下, 放到另外一张床去, 然后指着那张收拾好了的床铺对我俩说:“委屈一下, 就在这张床上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