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大巴车里散发着一股霉臭味儿,这是一趟从南方发往西北的班车,五月的烈阳加上南方特有的湿度让车厢里的味道更具粘性,兴许车上的司机每天长途跋涉早就不在意这些细节了。
李娟一进车厢这特有的味道让她险些呛到,紧蹙了眉头之后也只能硬着头皮找个座位坐下。这是李娟第二次坐大巴车走这么远的路,第一次是三年前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这次恰恰相反,是重新回去,本来早些买票是能买到火车票的,可惜母亲突然发来消息说自己身体不行了,又正值51假期所以更是一票难求,最后也只能将就买了大巴车的票。
李娟是来自北方农村的姑娘,前些年因为不忍家庭的矛盾高中未毕业就和同村的姑娘赵媛媛一块来到南方找工作。赵媛媛说网上认识一个大姐要招几个有舞蹈天赋的,来了不会也是包教包会而且还免费,李娟一看一边是从未安逸过却被称作“家”的地方,一边是新奇而又美好的大城市。李娟一直记得小学老师说她有跳舞的潜质,所以在这种诱惑之下好像万人追捧的未来就在眼前,两人一拍即合便动身出发了。
然而到了之后事情并不如想象般美好,所谓的免费教学也是要收取高额的押金和住宿费的,在郊区的地下室里挤了一个月后两人也终于在一次争吵中不欢而散。李娟索要押金无果后便自己一个人去了市区重新找了一份包食宿的酒店服务员工作,内心深处她始终认为大城市里留给自己的机会还很多,辗转过各种工作之后最终在一家高级化妆品店里做了客服也算暂时稳定了下来。
这三年在城市里的游荡也让李娟褪去了乡土气息,学会了如何给自己涂抹何式各样的化妆品。李娟一直觉得给自己介绍这份工作的张姐是自己的贵人,教自己如何打扮自己,也教自己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获取钱财,比如说自己的身体,其实李娟要说长相的话是有所资本的,一米六四的身高也有标准的瓜子脸,五官也算标志,眉宇间更有一副楚楚可怜的气质。这让这位张姐一眼就在当时的酒店众多服务员里看中了她。
在李娟的心里赵姐是个神通广大的人,每次下班以后就带她品尝都市里的夜生活,酒吧,KTV还有各种以前做梦也未曾敢想的奢华消费场所。当然男人是这些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因素。刚认识赵姐的时候就为她介绍了一个男友,比李娟大了六七岁,算是一个标准拆二代,几番甜言蜜语和糖衣炮弹之后就带她初尝做女人的滋味,之后没几天就便找借口就与她分手。对于李娟来说毫无疑问是一次巨大的打击,而赵姐在一旁开导之后等她情绪稳定之后就重新介绍新的男人,如此几次之后未满二十的李娟也对男人越来越放得开,用赵姐的话就是各取所需。其实赵姐认识李娟也是各取所需,李娟对此心里是有所感觉的,但是她也在几次利益的驱使之下便不再过问,或者说也不在乎了。
事实上李娟对于母亲身体出问题是将信将疑的,印象中这个女人身体硬朗泼辣的厉害,在村里都是属于别人口中的厉害女人,李娟也得以遗传这一点,所以能在越来越驳杂的社交中慢慢如鱼得水。
刚离家出走的时候据说母亲在家大发雷霆,大有追过来将她带回去的趋势,所以最开始的一年里李娟索性就断了联系,不给家里打电话。再联系的时候就是她给母亲打电话炫耀自己的生活,其实和家里取得联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李娟想着户口还在老家没办法而已。而且对于离家出走的事情母亲也没好像很知趣没再提过,但是却如她离家之前还继续给她张罗结婚的事情。其实成婚这件事母亲一直挂在嘴边的事情,几乎全村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想把自己的女儿卖个好价钱。父亲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被母亲三年级的文凭全线压制,又不如她能说会道,更重要的是生了李娟之后这个男人失去了生育能力,未再为家里添一个新成员,所以家里的生杀大权便全部交到了这个女人手里。而同为女人的她认为只有嫁个好人家才是一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当然在李娟现在看来一个好人家是在大城市有房有车,最好父母双亡,而在母亲看来应该就是卖个好价钱。至少这对母女在钱的阵线上可以说是很统一了。
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李娟拿出手机开始刷微博,微博上千数人的关注让她很有满足感,所以上个男朋友刚好让她把后面的标识从苹果7变成苹果X。车里闷热的环境和想到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难熬的路程让她开始有点后悔这趟出行,毕竟对于家里那个强势的女人她并不觉得对自己重要,想到自己现在一身的品牌或许内心深处更想回去做一番炫耀,也让这个女人对自己屈服,宣告他们的时代结束,自己的时代开始。 想到这里心情好像也好了很多嘴角掀起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嘿!李娟呀!咋这么有缘呀。”一声有力哟呵伴随一个硕大的包裹堵在眼前瞬间就打断了李娟内心的遐想。 说话的是个身材精瘦的年轻小伙,穿着一身从地摊上新买来的衣服,上身是一件白色短袖,一个大大的假NIKE标志印在胸前,下面配着一件黑色短裤,不过白色的短袖和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裸露出来的肌肤上有大大小小的擦伤留下的痕迹,打眼一看便能看出是干活时候不知哪里蹭的。
“哟,狗娃,怎么是你啊。”
要说也是巧的很,这被叫狗娃的男人正是和李娟他们邻村的,比她年长两岁,两人也算是发小。这狗娃本命叫李军,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土狗他每天都牵着,同伴们便给起了个“狗娃”的小名。看着李军一身土气的打扮李娟要是能躲得过去想来是绝对不愿意打招呼的。内心也是想到这么大的城偏偏就碰上个认识的,不过想到回他们那边的车三五天就这么一趟也就释然了。
“这不是回家么,买了不少东西带回去好好置办一下。”趁着说话的功夫李军把行李塞进头顶的行李架顺势就坐到了李娟旁边,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还有一丝丝羞涩。
李娟也没看他,身子往窗那边靠了一下随便回了一个哦便不想再多说话了,又低头自顾玩起手机来。 李军放好了东西恰逢司机发车,例行检查之后大巴车像是大喘气一样稍停一下就离开站台了。
车一出发李军一连在旁边问了李娟好几个问题,为了避免尴尬李娟只好心不在焉的回应着,不过李军好像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女人并不太想和自己多说,眼里有止不住的热情。李娟实在是招架不住便拿出耳机说自己想休息了。
“好,反正以后咱两多得是说话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李军偷瞄了一下李娟也打算掏出手机来。不过这句话却让李娟翻了无数个白眼,内心里想着怎么可能嘴里还是随口问了一句“这话什么意思?”
“这次回去就是咱两结婚啊!”
“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妈没跟你说吗?这次咱们回去结婚啊,没想在这就把你碰上了,我妈花了十几二十万的彩礼呢。”
车窗外城市的影子已经在远去,大片的阳光晒了进来把李军黝黑的脸照的更是光亮。
女
天上的乌云越压越低,这浓重的黑色让中午的烈阳都不得不避让三分,很快便完全侵蚀了全部的蓝天,不过伴随着的冷风也难得让西北持续闷热的天气泛起丝丝凉意。
当最后一缕阳光被吞没之后李宝富停也总算把院子里拆完鸡窝的木头堆了起来,望了望门口蹲坐着的女人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
“你想好小娟回来咋给她说没?”
“有啥好说的,她是我生的,不听我的听谁的!”赵翠兰的脸上本就爬满的皱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更是挤在了一起像是一张叠起来的豆腐皮,四十刚出头的年龄皮肤却比五十多岁的人更显沧老。
赵翠兰已经忍受这个男人二十多年,结婚的时候家里人说男人老实可靠就行,可惜婚后赵翠兰才发现李宝富不仅老实更重要的是怂的要命。 两人结婚没两年李宝富仅剩的老母亲便两手一撒不闻凡间事了,刚办完丧事,哪想这母亲一去世李宝富的哥哥李宝贵转手就把家里的果园给卖了。钱一到手李宝贵不见了人影,这下留给两口子的就剩下一个院子和一亩多点的麦田。当年因为这个事情两人大闹之后赵翠兰看见李宝富的怂样更是来气,便收拾了东西回娘家去了,只留下一句话“你把果园要回来我就回来”。这下可难住了李宝富,这果园现在的主家可是村里一个大户,有钱又和村长关系好。李宝富在人家门口思躇良久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扭头回了家去,对赵翠兰也不再抱啥希望。
不想一月之后赵翠兰竟然回来了,原来这时赵翠兰竟发现自己怀孕了。李宝富的丈母娘是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在娘家待着也不合适,况且赵翠兰的弟弟可不想家里多养个人,所以母子几番劝说便给送了回去。
几个月后两人的第一个孩子便出生了,没有想象中的喜出望外,是个女孩,俗话说养儿防老,这生个女儿在村里又怎么能被看得起,两人一看是个女孩心头热气凉了一半,不过因为第一个孩子的原因两人心里倒也能接受。
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两人一直努力耕耘好几年却再没有一点点动静。求过神拜过庙,最后还是一纸医院的鉴定结果终结了两人最后的幻想“李宝富 男 26岁 汉族 继发性不育症”。
赵翠兰本想一走了之,这个家里实在没有再想让她留下来的东西,可自己三十岁的年龄,要想再找个能被自己管的住的男人实在是太难了,经过近乎一月的沉默之后这个女人最终还是重新操起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物,此事也就这样搁置起来了。
赵翠兰开始把所有的心血注入到仅有的女儿身上,若是懂事听话的时候赵翠兰好像能拿出全身的溺爱生怕女儿有一点点不测,但是女儿若是犯了错毒打一通总是免不了的事情。四五岁的小女孩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好似来自地狱的酷刑。而每当这时候赵翠兰总会说的一句话就是“这全部是你老子的错!”。
五年后却传来一个消息,镇上一个卖猪肉的不育被治好了,生了两个胖小子。这让赵翠兰本要熄灭的心又重新燃起了斗志,虽说有着高达十几万的医疗费用,可是人总是在最后一缕希望破灭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看着不到十来岁女儿恨不得立马变成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她觉得自己在女儿身上倾注的心血再过几年也就到了收成的时候,三年前也正因为赵翠兰一次又一带着形形色色的媒人来家里,女儿也在一次与她的争吵之后带着一身母亲留下的血色印记里消失无影。
一开始赵翠兰虽说气急败坏但却一点也不着急,她对于自己在家里的权威还是很有自信。以为只是小孩子负气闹着玩,可是三年母女两人的持久战让赵翠兰越来越等不急了。半月前邻村一户人家十几万的提亲让嫁女儿这件事瞬间提上日程,而骗女儿回来似乎也成了唯一的选择。
赵翠兰看李宝富不吭气也懒得再说话,起身就往屋内走,李宝富叹了口气,想想毕竟按日子今天女儿是要回来的就转身继续收拾院子去,还没动几下院子外面就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伴随着一阵阵叫骂声。
“姓赵的,你个狗日的,你竟然敢骗老子!”
忽然雨就来了,谁也没听见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