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最刺骨的寒冷,发生在北方的夏天。
上初中的时候,父亲离家出门打工,母亲一个人在家务农,在广袤的渭北平原,土地的收获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当时姐姐在西安上大专,我在上初中。
渐渐的,家里几乎收不到父亲寄回来的钱,打电话也不接,人也联系不到。我和姐姐的学费生活费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在我们面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像往常一样早出晚归的去地里劳作。
当时家家户户需要打理的土地面积都很大,各种新式机械:三轮车,农药喷雾器,灌溉器都刚刚兴起,既省时又省力。家里没有什么农用器械。母亲为了省钱,也为了少去开口求人,别人下地干活用三轮车,摩托车,她骑自行车,天不亮就出门,带上馒头和水,一直干到日头当午。回来下点面条,吃完就又去干活,如此往复,碰上下雨天气,她往返的那条路泥泞不堪。
这些都是暑假回家之后,邻居的爷爷奶奶告诉我的,奶奶说:"想着做饭顺带着给你妈带上,也就是一碗水一个馍的事情,她就是不肯"。爷爷说:"让她做我的三轮车,稍上一程,不同意,说时间不赶趟,你说这天天吃干馍咋能行,现在你和你姐放暑假了,回来帮你妈分担下。"
母亲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下地干活后面多了两个跟班,我和姐姐。
那年夏天特别的热,天不亮五点母亲就叫我们起床,她准备好了馒头和水,我们要在太阳出来之前赶到地里去,因为没有睡够,我满心的不乐意,坐在屋门口发呆,母亲喊了我两声,我埋怨道:"别人放暑假都在家里玩,谁家舍得娃娃去地里晒毒太阳,回来还要自己做饭吃"。姐姐走过来,踢了我一脚,厉声到:"赶紧收拾走!你说的那是别人家,你是你"。
日头很大,连续的高温让棉花苗子看上去有点发黄,我跟在她们后边除草,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打湿,晒干又被汗水浸透。隔壁和远处的土地上,浇灌机的声音隆隆作响,喷出来的浓浓的黑烟在太阳下尤其明显,休息的间隙,母亲跟姐姐说:"这地还是要浇,等天下雨看来是没戏了,人家的地都浇完了,再不浇苗子就烧死了"。姐姐说:"那就浇吧,我们两个还能帮忙"。浇地是农民对抗大自然风不调与雨不顺的办法,一般尽量在晚上灌溉,白天人和庄稼都受不了。要人给灌溉机加水加油地下抽水,要不停的借换管子浇灌到每一寸土地,不能浇太多也不能太少,一般是家里的男人带上铺盖在地里干,累了停了机器休息下,休息好了发动机器接着干。屋里的人把好吃好喝的送到地里来。
下午回去,母亲就出门借浇灌的机器去了,我和姐姐在家里整理浇地的塑料管子,一节一节的卷起来,在院子里堆放整齐。不一会儿母亲借到了机器回来了,请邻居的大爷帮忙把这些东西开三轮车运到了地里。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天蒙蒙黑,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在街道上开始乘凉。我们又要去地里了。
到了地里,我和姐姐开始摆管子,母亲在地头发动机器。当抽上来冰凉的地下水顺着摆好的管子喷涌而出的时候,我和姐姐既高兴又惊慌,由于没有经验,套接的管子到处漏水。我们手忙脚乱的到处堵水补接管子。邻居大爷在机器发动起来之后就回家了,母亲和我们一起踩在泥水里,拿着铁锹到处堵水。北方的夏夜还是有些凉意,尤其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冰凉的泥水里,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又干。当脚踩在没有被水浇过的土地上,温暖竟然代替了白天的滚烫。我多想躺在这温暖的土地上美美的睡一觉。"快过来,干啥呢!拿铁锨把那边围上!",双腿再次踏进泥水中,浑身不停的起鸡皮疙瘩。走过姐姐身边时,她小声说:"不要偷懒,多干点,让妈歇会"。夜已经很深了,远处村庄中的灯光越来越少,地头的抽水机的轰鸣声显得异常的突兀。
冰凉的泥水裹着裤腿,一天没怎么吃饭,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温度,再想去没浇到水的土地上暖和暖和的时候,看到母亲和姐姐忙来忙去,想想温暖过后又是难以忍受的冰凉,我忍住了。没有接好的管子不停的往外喷水,我和姐姐两个人去接管子,浑身被喷的湿漉漉。直起身来,凉风吹过,冷的人只想跑。
半夜,已经不知道是几点,灌溉机终于停了下来,家里的几亩地总算都已经拿水泡过一遍。母亲说,"你们回去吧,回去热点馒头吃一下。" "那你呢?"姐姐问。"我不饿,明早再说,我在地里看东西,等明天早上人来了把机器拉回去。"。姐姐没说话,拽着我向村庄走去,泥巴裹在身上就好像穿了浆水的衣服。夜已经很深了,蛐蛐叫和蛙鸣声在原野上此起彼伏。
到家之后,姐姐进了厨房,点起了火,我褪去满是泥巴的衣裳,进了堂屋,屋里的闷热此刻却让我感觉特别的温暖,躺在土炕上,感觉它好像被人烧过一样,温度刚刚合适。闭上眼睛躺着,感觉太温暖太舒服.....就像一直这样。
恍恍惚惚中听见姐姐说:"起来吃点,我去地里给妈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