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年轻的棕发女子,穿了件希腊式的单肩短裙,身材丰满而又妖娆。“你有什么名贵刀剑,能好过我的格雷狄剑[1]?”玄戈扫了她一眼,那双雪白的腿像拴马桩一样系住了他的眼睛。
“天刃[2]。”
玄戈让船夫把船倒回。“你知道什么是天刃吗?”
女人一双碧眼,朝他轻轻眨了眨:“你要不要试试?”说罢从腰后抽出一把灰暗无光的短剑,绕指尖转了几圈,倒握着横在小臂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玄戈下意识地撇了撇嘴,那东西实在太丑陋了。它甚至都不能算做刀剑,只是一块生铁被简单敲打成了梭形的样子,至于刃口,根本就看不到。“你是在开玩笑吗?”玄戈皱着眉头,现出不快的神色。
女人盯着他腰间的短剑,“我只问你,敢还是不敢?”
“用精钢短剑去砍一根废铁?”
“所以你不敢。”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卫书焉插嘴道,“你会拿宝石去跟矿渣比硬度吗?”
女人弯弯嘴角:“那就去别处看看吧,年轻人。”
“你可以用我的刀试试。”梅朵喊住那女人,同时把自己的短刀递过去。“我这把刀是开山用的,虽然没你们的那么名贵,但也绝不是什么……”梅朵忽然张大嘴巴,后面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只听见几声轻微声脆响,好像砺石滑过盘沿,短刀的前半部分早已不见了。女人的动作轻松而又快速,转眼便将短刀像竹笋般一片片削断,碎块叮叮当当掉了一地,而她手中那把短剑却毫发无损,甚至连道划痕都没有。直到手中只剩了半截刀柄,女人这才停下来。“怎么样,现在信了吗?”她问玄戈。
玄戈压抑着心头的冲动,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什么价钱?”
“天刃是无价的,你应该知道。”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卖?”
“我没说过我要卖。”
玄戈恼了:“那为什么要喊住我?就为了毁掉我的佩剑吗?”
“天刃无法用金钱估价,但并非不能做等值交换。”
“用什么?”
“用你最宝贵的东西。”
见她依然盯着自己的短剑,玄戈连忙握住剑柄,向身后推了推。“这是我母亲的遗赠,你别打它的主意!”
“就没有别的了?”女人有些失望,转眼看向卫书焉。
玄戈猛拍卫书焉的肩膀,“友情算不算?”
“苍林玄戈!”没等女人发话,卫书焉大声喊起来。“你要天刃干什么?跟德瓦人为敌吗?!”
女人笑意盎然地望着卫书焉,“只要是最宝贵的,都算。”
玄戈无奈地笑了笑,“我开玩笑的,看来我跟它真的无缘了。”
“她叫莎摩,意思是月光之华[3]。”女人将短剑收回鞘里,微笑着说。“但别被她的名字骗了,走遍九域之地[4],没有几样东西能在她的锋刃下幸存。”
“我不怀疑,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在你经过的瞬间,我感觉到了她的异动。我知道她想跟你走。”
玄戈看透了她的心思,轻蔑地一笑。“如果你能开个价码,交易还有转机。”
“我说过,莎摩是无价的。但你要真心喜欢,可以先带她走。”
“还是不必了。”玄戈立刻摇头,“天下哪有这样的买卖?”
“你以为我会好心送给你吗?想都别想。”女人坐过来,两腿垂下石台,将短剑横在大腿上。“交易还是交易,不过你可以先赊走,等有了可以交换的东西,我们再完成交易也无妨。”
“一把剑既不碍事又不压身,你就这么急于出手吗?”
女人轻叹了口气,“我并不想离开她,可是她去意已决。”
“呵……”玄戈看了看卫书焉,只当她在胡说。
“她自垢土纪堕入冥土,至今还没跟过任何人呢。”
“那你是她什么人?”卫书焉问。
“我?我是她的发现者,也是仆从。”
“还会做她的媵女[5]吗?”玄戈问。
女人笑了笑:“年轻人,你不了解我,别乱开玩笑。”
“抱歉。”玄戈耸耸肩膀。“你去找别人吧,我一无所有,没什么可抵押的。”
“不需要抵押,怎么样?”
玄戈愈发猜疑起来。“你凭什么这么信任我?”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信任你,这是莎摩的选择。”
“如果我不接受呢?她又能怎么办?”
“她会继续等。日子长得很,你们迟早还会见面的。”
卫书焉听出其中的蹊跷,在身后猛拉玄戈的衣袖。但这一拉却适得其反,玄戈反而来了情绪。“你就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吗?”他继续问道。
“比如?”
“比如我死了。”
“死在一把天刃旁边?”女人笑了,“那你得有多笨?”
“或者我把它丢了,它落到了别人手里。”
“那不可能,除了我谁也拿不走她。没有什么比这更幸运了,一把至坚无上的武器,而且永远只属于你。”女人收起笑容,将短剑向他晃了晃,“到底要不要?”
卫书焉用力拽了拽他的袖管,可玄戈还是无法控制地抬起手来。他接过短剑细细打量了一番,天钢的重量比普通钢铁略轻,但手感却出奇的舒适,从剑柄到剑鞘,表面好像生了一层百年老锈,细看却是半透明的暗红色花纹,如此高超的欺骗性工艺让他肃然起敬。拔剑出鞘,剑身坚厚而锋利,刃口的颜色与剑身无异,都是土灰色,显然在质地上没有分别。传说中的天钢,看来无论韧度还是硬度,都是普通钢铁望尘莫及的。玄戈抚摩着平滑的剑脊,虽然不见一丝寒光,一股慑人的杀气却迎面扑来,让他不由得打了几个冷战。
“它跟月星有什么关联?”卫书焉质疑道。“我的意思是,它因何得名的?”
“只有在月星下,她才会闪闪发光。”女人站起身来,露出释然的微笑。“我住在蕾诗米湖[6]畔,苍林公子,随时期待你的拜访。”
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玄戈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却并不感到意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问那女人。
“普瑞雅。”
“因爱而生吗[7]?”
“为爱而死。”
玄戈呆望了她片刻,未解其意。“那我们一言为定。”
普瑞雅向他挤了挤眼睛,站起身来。“我等你。”
玄戈望着她的背影,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了,唯有歌声还在迷雾中起伏荡漾,很久之后还能隐约听到。
[1] 格雷狄(Gladius),指罗马短剑。
[2] 天刃,用天钢打造的各种武器。
[3] 莎摩(Somah),阿瑞亚语,意为月曜,明亮的月光。
[4] 九域即九大地界,包括曼努夏(Manusya,人土)、乌塔里亚(Uttaria,北土)、阿帕里亚(Aparia,西土)、普尔维亚(Purvia,东土)、耶比亚(Yambia,南土)、安塔利亚(Antaria,中土)、德瓦提亚(Devatya,神土)、阿撒里亚(Asarya,恶土)、普雷米亚(Purimya,蛮土)。详见附录二。
[5] 媵女,古时从嫁的女眷。
[6] 蕾诗米湖(Laksmie),盘古里亚洲东部大湖,在圣水河上游,因天女蕾诗米而得名,亦称圣女湖。湖中有圣女岛,传说为天女所居处。
[7] 普瑞雅(Priya),阿瑞亚语,爱或爱心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