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头发的是姐姐,
短头发的是妹妹。
长头发的姐姐不爱洗头发,
短头发的妹妹天天洗头发。
我是长头发的她,留了二十多年长发。还想再留二十年。记忆中从小母亲就给我梳长辫子,因为头发多,编一个辫子有些吓人,且显老气,所以一直分开辫成两个,再來一剪刀剪一个整齐的齐刘海,像极了《芳华》中何小萍的发型。
从小学留到初中发稍最长时能扫到屁股上。因为怕洗头而时常哭鼻子,也挨过巴掌,但就是不愿剪短,偶尔碰到游走的货郎担们,总会追着讲:“阿囡,把你那两辫子剪了卖成钱吧,可以买好多好吃的呢”。我会跑开,然后告诉母亲今儿遇到了疯疯子。
妹妹头发一过肩就着急,毫不留情地剪的一短再短,仿佛长了就会困住她似的。母亲也常说,我这两个女儿呀,老大头发好是人彩,老二眼睛大是人彩呢。
妹妹比我只小一岁,却长的比我高大,掰包谷时抢着背重的,涨河了便背我过河去上学。仿佛她早巳参透父母曾盼她降世时的秘密。
直到上初二那年,霹雳从天上来,父亲遭遇了一场车祸,头盖骨被掀起,锁骨腿骨都被碰断了,母亲照顾他住了半年院。外婆年迈眼花,也没人给我梳头了。那时候又不时兴披头发,何况我还是个中学生,把头发辫的整洁是出门必修课。
不得不剪了,没得选了。终于,剪刀从头发上来回咔哧哧地飞舞,我木了,两条被剪下的辫子干巴巴地被裹在旧花布里,像两尾失水的鱼。
想哭,却没有泪。接着,辫子被卖掉了,卖了八十元钱,母亲心疼我,给了我五十,有点发黄皱巴巴的五十元,我摸着泪偷偷地又塞到她兜里还给了她。
那段时间,我不想去上学,不敢照镜子,总觉得头上轻飘飘的,心里也空落落了。呆呆望着夹在数学书里父亲的黑白照片,我晓得头发可以再长,而这个人一旦失去就一辈子找不回了。
白天,我去学校念书,回来踩在小板凳上炒菜(旧式灶台高,锅大,当时的我个子矮看不到底),帮外婆干家务和妹妹一起照顾弟弟。晚上我睡不着,蜷在被窝默默流泪,十二岁的年龄,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第一次辗转反侧地怕失去。
终于,父亲回来了,除了多了两根拐扙外,他还是回到他孩子们身边来了。在这年春天,我的假小子发型也齐了肩。
一直留着长发,像长在心㡳倔强的信念。上了高中每日自己扎成马尾状,考了大学,才和宿舍的姐妹们一起去拉了当时流行的离子烫。除了定期打去变枯的发稍外,一直保持它在腰间飘荡,欢喜,像天生的伴。
而且我从不染发。活了三十几年从未染过发。你一定会觉得我很土吧,是的。和上中专就早早步入社会的妹妹一年两变的发色真是种对比。我知道,她心里有时也难过,觉得夹在我和弟弟中间是种尬尴的存在吧,中性的打扮也是种安慰。
生命来自偶然,谁都无法重选。
不染发,没办法,我内心抵触,恐惧。其实也是有因的。
上初三时遇到一位历史宋老师,她四十多岁,平时觉得人也蛮精神,满头短烫发蹲在头上。就一天下午老师留我们在院子里背知识点,她在自己宿舍门囗弄一小烽窝煤炉子做饭,坐在小板凳上边揪面片别听我背。
无意间低头突然看到了她头顶的一片头皮,稀疏几根发底下,是大片的青黑色头皮,像电视剧中常看到的中巨毒人的唇,挨着是一层半截白发,接在黑发上面撑着,东倒西歪。“宋老师,你这头皮怎是黑的?”“长期染发染的呗”。
她微微一笑。我毛骨悚然。
许是当年也没多高级的染发剂吧,许是正常现象,少白头的人很多也很无奈,人皆爱美,也无需大惊小怪。妹妹也常说“姐,都什么年代了,染发剂早改良了”只是那片青黑色却在我心里生了根。
人总是这样吧,长大后很多看似无意的选择与喜好,只是时间结出的果实,可能这棵树于幼小时巳悄悄开过某种花了,而我们却大咧咧到连花期都没觉察到。
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一步步我和妹妹都在努力想过上自己想要的活。这些年她像尝百草般试过了自己喜欢的颜色和发型后,也留成了齐耳黑发。且告诉我越自然简单越舒适。
我们常一起吃喝瞎逛,讨论生活、品位、男人、孩子,分享好书、好电影,互换好衣服,可谁也都没改变谁从小喜好头发的样子。她依然喜欢梁咏琪,孙燕姿。我照旧钟情王祖贤。
我前生一定是个古典长发女子罢,像白娘子或是聂小倩。但不能像她们婉转多情。应该如风四娘一般: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这后两样因时空局限就免了。
妹妹前生定是个男儿身罢,既可上阵杀强敌也可下马草军书,英气逼人的样子想想都会发光。
三千烦恼丝,于己也是父母所赐。今夜翻开旧照片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我们,时光顿住了般,长头发和短头发站在一起,竟共同面对了这么多时光。
不会为谁去刻意改变什么,失恋了就剪发断相思,要结婚就蓄发等你来。其实不必,活成自己原本的样子,自然的样子,最合适的人自然会懂。
最后附一张三毛披着长发依偎在荷西旁的样子。我和妹妹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