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里,燥热的暑气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从地面向上蒸腾着,温度一下子升了起来。
早晨4.5点钟上山下地干活的农民们,不约而同地回了家,做一做房前屋后的活儿,在阴凉下唠唠闲嗑儿,等下午太阳下山了,凉快一些了,又再次回地里。
躲着点太阳,是农民们三伏天里养生的智慧,从古传到今,一代一代遵从着。
这不,我和妈妈刚从果园回来,到树荫下准备择一择韭菜,姜家三大娘来了,喜气洋洋地通知“她儿子下周日结婚,在丽波饭店,上午10:30。”说完了,兴冲冲地奔着下一家去了。
我妈欣然答应,就算人不去,人情钱也得到,当年我结婚,人家可都到场了,欠下的人情该还了。
屯子里好几年没办过喜事了。
等姜家三大娘走远,听到邻居三驴子家的狗叫了,我妈轻轻地叹着:“大斌子46了,才结婚,咱们屯里风水不好啊!”
我这才模模糊糊记起来,那个大斌子小时候和我一起去上学,路过“猪头肉”店,哪一回都故意使劲吸着鼻子,夸张地咽着口水,“嗯,太香了,太香了,又饿了。”引得我们这几个小孩子哈哈大笑。
一转眼,30多年过去了,期间他坐过牢,外地打工,仅有的几次见面,也是“相见不相识”,需要旁人介绍——我们只认识童年的对方。
“从屯子西头开始数,过得好的不多!”我妈一边择菜,一边慢悠悠地开了腔。
“小谭家的大姑娘”《小谭》,见我仍然一脸懵的样子,“就是谭破鞋的大姑娘,她生了两个姑娘。”妈又补充道。
“哦——”我恍然大悟,“她怎么了?”
“哎,和大斌子差不多大,还没结婚呢,对象一个又一个领家了。”
农村没有秘密,左右邻居、路过的邻居、山上干活的邻居,都有可能看到种种蛛丝马迹,再把所见所闻传播出去,汇集起来的情报,大致勾勒出事件的全貌。
“还有一个老刘家,也两个姑娘,老大都50岁了,还一个人,老二结了婚,40岁了,也没有一个孩子。”
我妈操着别人家的心,跟着唉声叹气,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替他们家长着急。
“葛四家的洋洋姐怎么样?”我问道,毕竟和洋洋姐的关系一直不错,小时候中午不睡觉,都去河边找她,她边洗衣服边给我讲故事。
“她也没找到,星座不合适,属相不和,我就给她介绍了三个,一个也没成!”妈妈直了直腰杆,把手里的韭菜拍在地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挫败感。
“还有她弟弟,比你小两岁,也是谈了好几个,不是嫌瘦,就是嫌矮,皇帝招女婿和儿媳妇,都没有他家难!”
我“噗嗤”一声乐了,我妈头一回当“媒婆”,就出师不利,她再也不给人介绍对象了。
正说着,地主婆大婶过来串门,见了我们这个话题,她也插了嘴。
“还有张波和雷艳,结了婚,还是二婚,给人家男方看孩子,自己没生出来。”
“我记得雷艳还有一个姐呢,她呢?”思绪把我拉回了从前,模模糊糊的记忆里有那个姐姐的影子。
“你还不知道啊?”我妈和地主婆大婶异口同声地反问着。
我好像犯了大错一样,闷闷地不敢作声了,物是人非啊!
“她死了十多年了,找个对象家里不同意,喝了药了,肚子都老大了,啧啧啧……”地主婆大婶异常惋惜,她生下过一个胎死腹中的儿子,对于孩子分外在乎,见不得那样的残忍。《地主婆大婶》。
“还有大洋,过得还好吗?结了三回婚,带着两个孩子,两个姓。”地主婆大婶伸出两根手指头,一脸的遗憾。“她妹也不行,找个二婚老爷们,老爷们挣钱供自己的姑娘,她在家养猪供儿子,这都什么事啊!”《洋洋姐》
“你说都怎么事?找不到对象,离婚的,还有喝药的,咱屯子风水不好?”妈妈和地主婆大婶分析起原因。
“他们家都看大仙了,有说后山的坟地里,冤魂太多了”,她指了指后山,她又补充道:“有的仙人说,咱这屯子是狐狸精的窝,得走出去才行!”又指了指脚下大土地。
我和妈妈同时沉默了。
房子的后山,有一片坟地,被称为“乱葬岗”,据说埋的一些抗战时的战士,还有闯关东的路过者,他们的尸骨早已和大山融为一体,可是父母那一代的男婚女嫁没有影响的,只有我这一代离的离,单的单,过得不全乎。
我宁愿选择第二个原因,尽管我不相信“狐狸精”存在,据我观察,婚姻还算顺利的,都离开了屯子,住在外地,大概是改变风水了。
“还等几年,就没有人喽!走的不能回来,在这的没有后代,这不绝了户?”地主婆大婶感叹着,站起来溜溜达达往家走,不必客套着再见,一天不知道能见几回呢。
我强忍着抑制住夺眶的眼泪,心里已经隐隐地疼了几下,到了那一天,我再也没有家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