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为什么能走得那么义无反顾。我想大概就是因为我的固执,几世几年我都还是这个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知道前世的事,所以会在幼儿园时代就开始盯着墙上的画突然难过。天崩地裂的感觉。一定是因为它跟前世的那一幅相同。孟婆一定使尽药力让我忘记了重大的事,而忽略了我其实是个没有大局观的人,我喜欢看那些细小的事物,看它们一点点变化。
"才五月的天就已经开始聒噪起来,这里的天气真的很炙人。街上的女人都穿的很少,不过看上去都是肉球,常让我作呕。……"
这是你上一封Email的内容,距离现在一个月。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高中同学会上,距离现在两年。那天你拍着我的后背,满嘴酒气地问我为什么大学毕业后一直不联系你。是不是有了新哥们就忘了旧人。还肉麻兮兮地蹭到我怀里来。我说你怎么像个小怨妇似的。于是我开始写email给你,一个月一封,不多也不少。说的几乎都是高中同学的近况,或者就是工作上的事,新来的严苛上司,或者笨手笨脚的实习生。你会说怎么不聊聊自己的事,我就怕你说"怎么还不交女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总会避开正面的回答,你也默契般地常忘记追究。我知道长此终是逃不过,于是Email便越来越简短。你问我时,我便借口工作很忙。只要一个月一封的频率不变,你就不会起疑。分开六年了,我还是能那么小心翼翼猜度到你的感受。这一点让我耿耿于怀,因为我虽能轻易地骗过你,却也因此扯不断彼此的联系,我既察觉到你的感受,就无法不去体谅,不去关怀。
唯独有一次例外。
高中时有次你失恋了。严重地。大家都说你感情丰富,这几个字的意思,除了代表你喜形于色而善变的特征外,就是你女朋友三个月换两个为普通事件。所以那一次我真的吓到了。饭也不吃,眼眶一天到晚是红色的。从来到处揽人的你学会与人群保持距离。像一只受袭的兽,知道了外表的强大再不是有用的保护罩,然后便蜷缩在角落里开始瑟瑟发抖,舔舐伤口。如果博取同情心有用的话,至少可以一直安全了。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没有靠近,也没有过问。
我静静等待一切过去。
看着你,我一直都有耐心。
我只是也会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有这样的魔力。这样想着,我就看到了每天早晨你和一个她一起上学,放学再一起回去。你说想不到我失恋一场,爱情就回来了。我还甚至记得你那次得意的表情。因分而合的感情,定有其缱绻难绝之处。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故事。这一次,我无法轻易知晓了。这么想着,我果然还是有些寂寞了。
大学时,你常打来电话劝我,寂寞了吧该交女朋友了,不然就枉费青春了。我说追女人太累了。你说你别装了,别人都告诉我了你都有女人追了,还说什么累不累。眼光别太高,谈恋爱不都那回事。我问你那至死不渝的爱情呢。早换了。你说。爱情我是不渝的,不过主角可以常更嘛。
我自然没有跟你说。
爱情我也是不渝的,不过主角早从一开始就已经没的换了。谁叫我不小心,爱上了一个男人。
准确地说,我不能断定这是爱。因为在我的认知情感中,没有嫉妒这两个字。即使在你和你曾矢志不渝的爱情一起出双入对的那段时间,我也只是淡淡地在背后望着。很多次,我希望那条路,你们一直走下去,而我一直望下去。我自然而心满意足地退居我的位置。因为我明白这一切理所应当是这个样子。
因为不是爱情,所以我可以不在意你身边的人是谁,可以不在意你交往了多少女孩子,可以在上一通问候之后,销声匿迹很长时间。这些我都做到了,所以我该不是爱你吧,至少,不是爱情。
毕业后,我在一家会计事务所上班。天天面对冷冰冰的数字可以让我忘记很多事情。比如,忘记大学毕业你来看我时曾醉酒瘫倒在我身上,低头吼着不可以忘记你以及之后的小声啜泣。那天你占了我的床,我一边洗着沾了你的口水和眼泪的衬衫,一边看着你皱着眉头的睡颜,伸手替你抚平。我忽然很难过。天崩地裂的那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是不是前世的我也这样轻抚过你的眉头,却无法抱你进我的心。
工作性质让你总是到处跑,你享受这样的工作方式。恢复联系后,每次你跑到了国外就会开心地发短信告诉我,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清淡寡欲,我说我什么都不缺。你就说,你缺一个女人。
----女人能为我做什么,生孩子煮饭还是洗衣服。这些我都不需要。
----我说不过你。不过人老来总需要一个伴。
我没有告诉你的是,即使有个女人为我煮一千顿饭,或者洗一千件衣服。我们的心甚至都不会靠近一厘米。因为我独守着自己的迦南之地,那里种满了对你的盛情。
人近一步,我退一步。只要有一个人不妥协,事情就不会圆满。我不需要女人的固执,不让女人需要我的固执,就像我对你的固执,无法放手却又不能靠近。即使我不能判断那到底是什么,还是坚持着握着。世上那么多错杂繁复的感情,是什么根本不重要。我们不结婚不结拜,那么什么都不会改变。在去接你回来的地铁车上,我还是这么想的。
我以为,这就是最长久的方式。
我向来不是在乎结果的人,细水长流终将换来一种负担。到这个人是你的时候,我才恍悟自己变了,原想逃去的自己,现在却想清醒地看着这一切,无论前途如何。
两年不见了,我到底有些紧张。因为知道相见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决定了。关于我们是否还能如从前那般坐下来喝酒,以及你是否还能毫无顾忌地扑到我怀里。还或是从此便是淡薄的普通朋友关系。
在这样的忐忑不安中,地铁晚点了。致歉的广播不断重复着。飞机到站时间早过,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等待。有些丧气,伸手才发现自己忘带了手机。
就这样错过。
没有再联系。
一切都结束了。
在摇摆的车间,忽然有了这样的错觉,害怕地低了头,不想睁开眼睛。可不可以下一次,眼里是满溢的你。
你在候车室睡着了,这一次没有皱眉。容颜没有变幻多少。穿着皱皱的格子衬衫。我唤你的名字。你打了个哈欠爬起来,啊,你可来了。没有一点生分的语气。刹那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到机场接送的生活。你像是被打包送达的物件,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只有我可以领取。仿佛能真的通向永远。我刚要应答,你却忽然把旁边那个人拉起来,喏,这是J,我的好同事。这是韩庚,我高中好友。我们友好地握了手。第一个好字,让我有些警惕地多看了他几眼。看起来很能说会道的男人,风流在外的类型。
我们走吧。我拿起你的行李淡淡地说。
你却把那个男人的手牵起来了。
我只在前稳稳地走。
出租车上,我一个人坐在前面。你也几乎没有问我什么。你一直和你的好同事谈着工作,那双手没有分开过。即使风生间,也毫无顾忌。
你说要和他去庆祝吃饭,我拒绝了陪同的机会,就提前下了车。我不需要这样的位置,陪同。还或是我今天来只是帮你提行李的人,所以要吃顿饭还作谢礼。忽然好恨自己之前擅自许下的种种定义,告诉自己那不过是自作多情者的自慰。没有生分,没有生分到多出一个男情人都不知晓。我还幻想你趴在我肩头的种种场景总有些特别的意味在里面。尽管我知道那意味一直都不够特别。
只是这一次,我们之间的水大概流尽了吧。
之后,你发我短信,我没有回;你写Email给我,我也没有回。我不过问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双性恋,也不过问你和你男情人有多久或者能多久。
就认定了我们之间没有过也不会有爱情,那么,无论你跟谁在一起,无论他是男是女,无论你异性恋同性恋还是双性恋。结果都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都是男人啊,男人的感情从一开始就确定好了,是爱还是不爱,结局就是最初。更何况我还不爱你啊。是啊,我不爱你。我只是,觉得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在羁绊彼此。然而,这确乎是我的执念,出于对你的留恋。如果我用力去挣,应该还是会开的。
一切都不同了。
就这样我每夜安慰着自己入眠。一星期之后,你打电话给我,我也没有接。虽然行径很幼稚,但我知道自己之所以还不能面对,是因为我还没有放手。我想等,等我的固执耗尽,我才能平静地听你的声音起伏。我不知道那时间该有多长。我希望你等。因为我也在等。这关于你我的尚不能明了的最后几滴水,我想我们一起等它干涸掉。
没想到那天晚上你终于气不过了冲到我家里来。其实我是有些惊讶的。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多年来一直很稳固,却非亲密,也只是偶尔发Email和短信,大学之后就没怎么打过电话。甚至那次叫我去接机,我都有些意外。
我打开门看见你怒气冲冲的脸,我冷冷地说怎么了。见你只是瞪着我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进来吧。关上门的刹那仿佛能感觉到你恨恨地盯着我的脖子的射线。我忽然不敢回头了。就让时间停在这里吧,停在我什么还不知道的时候,停在结局还没有正式开场的时候。
良久我忽然感觉到背后热热的,低头看见你的脸紧靠在我肩头,腰被抱住了。我不能动。一点不能。终于,我干渴的喉头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为什么。
我才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我短信,为什么不回Email,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察觉到你有些哽咽,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能了。我唤你的名字,说,放手吧,该放手了,我想放手。可是你开始哭泣,压抑地,我无法安慰你。于是继续说着,可以发短信可以写Email,下一次我都会回的,但是不要打电话给我,也不要这样冲到我家。我真的……承受不起。说完这一句强忍着的我,终于鼻子也忍不住酸了。低吼一声,眼泪落了下来,划过你的手背。
我们就这样哭着,以僵硬的姿势,好像各自哭各自般的。仿佛年幼的孩子,你丢了陀螺我丢了线。两个小孩碰到了一起,于是哭着还比起了劲。
直到那个时候,我才了解原来你也不好过。虽然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但是彼此都清楚该是今日结束。
希澈,我说,我没有嫉妒。所以,对不起。
不可能。那天你难道一点都没有不好受?
那种情况没有人会喜欢的,无论是谁受故意冷落都不会高兴,所以那不能代表什么。
你是认真的,你没有在赌气?
对。
为什么?!你突然哭喊起来,抽搭个不停,你摸我眉头的时候那么温柔。所以我想你应该喜欢我吧。但是……
我是喜欢你。
什么?
你突然把我扳过身来,双眼睁大了,满脸泪水。
不是爱情。
我伸手去抚你的脸颊,镇定地说完后半句。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可是仿若神力般的,我还是坚决地说了那句话,不是爱情。每次回忆起,我也总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能那么坚定地相信,相信你我之间始终不是爱情,相信你我的心是如宇宙里的星球一般遥远的。即使那刻你就在我肩头,我还是那么相信着。如此,当作出抉择时,我不会动摇。
----从第一次望着你起,我就知道我们终究不能站在一起。相信我,这与男人的身份无关。我愿意站在你身后看着的那一刹那,我明白,那不是。
----你虽然最终愿意,但却也经历了煎熬的过程,只是你忍耐力太好,自己没有去察觉罢了。你不是不嫉妒,只是你用理智控制了它,爱情本不是每个人都能为它发狂的。
----我早已准备好没有你的生活,即使一下子心理有点难,但是我知道我会渡过。你要知道男人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如果我至今模糊不清,以后也会一直这样下去。即使我不能说这不是爱,却也无法断信这就是了。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是么,如果相信我,你就不会还模糊不清。……爱情还有别的方式证明……说着,你突然把双唇凑上来,滚烫地,我感觉你紧抓着我的脖子,看着你的睫毛颤抖着,沾着未干的泪水。表情投入地。感到齿贝受到了袭击,你的身体忽然远了,是我推的。
--希澈,我不喜欢这种方式。
--难道你不正常吗?你不跟女人交往,说喜欢我却不爱我。韩庚,我搞不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力甩开了你的手。明白这一次你终是要走了吧。你单薄的身体忽然曲起来,把脸埋进双臂又哭起来,这次是彻底大声地。你受了太多苦,这些我都知道。你带他来我面前的刻意,你追问我的抱怨,你无法甘心的哭泣,以及你面对我上了锁又丢了钥匙的心。我都心疼,可是……我忍不住把你抱进怀里。没有言语地。"我该拿你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你这样说着,这样哭着。我也想哭了。我也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我的固执它耗不尽。因为你对我而言太特别了,你是我惟一喜欢的男人,我冒不起这个险。因为一旦在喜欢的感情上正式附加上什么,就无法回头了,也爱不上别的男人。如果爱上你,将是我一个人的不归路。失去之后,我该再往哪里走。
这样说着。
"你以为我还喜欢别的男人吗,你以为我是随便玩玩才亲你的吗?"你忽然仰起头来质问我。
"我不知道,在这一点上,我只知道我们的态度一直大不同。而且,你还有那些女人。"
你显然很丧气,"你为什么那么固执?我只需要你走出一步,剩下的由我来完成,为什么你还要退回去?"我无言以对。
末了你像是有了领悟般地,小心翼翼地问,"如果这辈子你都不愿意站在谁的身边呢?"
"那我就一直站在你身后望着。"我摸摸你的头说。
你眼睛里的泪又溢了出来,抱紧我的脖子说,"那我……只好……站在你前面了。"说完,你又低泣起来。
我也开始哭。那晚,我们一起哭了很久很久。
我们都知道彼此话的含义,我是将坚持地看着你,而你却无法一个人站在前面。而或像高中时候那样,与你并肩的将是一个女人,也或者是一个男人。
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那条路,你们一直走下去,而我一直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