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哭着从梦里醒来,又梦见了母亲的离开。我盯着四周的黑暗,努力回想梦中的情境,想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梦,却发现梦已然破成了碎片,我伸手想抓住这些碎片时,它们却不知又飘向了何处,只留下母亲模糊的面影。不禁一阵鼻头发酸,冰凉的液体在眼眶中打转,晃悠悠地跌进枕头,棉絮收纳着我的悲伤……
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一股暗香透过纱窗飘了进来,我细细地嗅了一下,才惊觉,原来是窗台的栀子花开了!
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就是栀子花。夏天的清晨,她常常会从庭院摘下许多半开未开的栀子花,插在玻璃瓶中,然后摆放在各个房间。这样,整个屋子都漂浮着栀子花的清香,夏天的风也因此变得清爽香甜了许多。
思绪不禁飘向了遥远的故乡,飘向了小时候那个开满栀子花的庭院。繁星点点,月光如水,暗香浮动,轻风送微凉。墨蓝的天空,不时掠过一两只贪玩晚归的燕子。白杨底下栓着的大水牛甩着尾巴,“啪嗒”、“啪嗒”地拍打着牛背,不厌其烦地赶着恼人的蚊蝇。
母亲从水井里捞出冰镇了一下午的大西瓜,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吃着清甜可口的西瓜,满足地咬上一口,冰凉甜润的汁水滋润着劳碌了一天的身躯,唤醒着体内每个疲惫了的细胞。这便是幸福的味道吧!
童年的夏天是幸福的夏天。因为母亲的菜园里有吃不完的蔬菜和瓜果。夏天的菜园,葱葱郁郁,硕果累累,五彩缤纷,像个聚宝盆。碧油油的辣椒,紫莹莹的茄子,红彤彤的番茄,胖嘟嘟的黄瓜,圆敦敦的南瓜,瘦长瘦长的豆角……它们以绿色打底共同绘制出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
那时最快乐的事,便是跟着母亲到菜园子里去摘菜。小小的我,喜欢东瞧瞧,西看看,这里碰碰,那里摸摸,带着一种国王巡视疆土的优越感。摘点辣椒,摘个茄子,踮起脚尖够根黄瓜,捋捋毛刺,咬上一口,爽脆甘甜。母亲说:“不摘的菜不要乱摸,摸了就不长了。”我歪着头问:“摸了,为什么就不长了呢?”母亲大概是从外婆那里听来的,也不晓得个中缘由,就随便糊弄我两句。一会儿工夫,母亲已经摘了大半篮子菜,一个南瓜、一大把豇豆、两条丝瓜,五六根黄瓜、八九个番茄、散落在各处的青红椒……我满心欢喜,因为那天的餐桌注定会很丰盛。
如今想想,母亲那时为了丰富我们的餐桌,又花费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呢?翻地、播种、育苗、除草、施肥、浇水、搭架……记不清,种好一园子菜到底需要多少工序,需要浇多少次水,需要施多少次肥……只记得,母亲天蒙蒙亮就扛着锄头出门了,要到中午才回来,吃完中饭,休息一下,便又要出门了,天色昏暗了才归来,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童年的夏天是幸福的夏天。心灵手巧的母亲会为我和姐姐做好看的裙衫。
母亲没有专门学过缝纫,只是从她的一个姨妈那里学了一些经验,她便自己摸索着动手,最开始是车鞋垫、车鞋面、车枕套、后来给我们做帆布书包、做马甲,再后来给我们做裤子、做裙子、做衬衣……
一直忘不了母亲坐在缝纫机前为我做百褶裙的情景,午后的斜阳像一束亮闪闪的金线,落在母亲的肩头,温热的夏风不时送来栀子花的清香,缝纫机“哒哒哒、哒哒哒”地唱着悠远的歌谣。那时的母亲整个人都沉浸在缝纫的过程中,她坐在缝纫机前,身体微微前倾,左手轻轻按压住抻平的花布缓缓地往前推送,右手慢慢地向前拽,手臂犹如拉着琴弓悠然自得地伸缩着,双脚不停地踩着踏板,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神情认真专注、心无旁骛。觉得那时的母亲是最温柔的,她浑身仿佛散发着光彩。
母亲对我们从不言爱,她只是将内心最柔软的那份深情,都化作了细密的针脚,编织着我们心中一个又一个的美梦……
母亲的缝纫机,如今还放在老家的窗前,在时光里静默着,再也唱不出优美动听的歌谣。那“哒哒哒、哒哒哒……”的声音只能镌刻成记忆里最深情的老歌,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母亲弓着腰、趴在缝纫机前专注的身影,在记忆里早已定格成一幅永恒的工笔画,那色彩永远鲜明着……
天亮了,窗台流进来一缕清光。雪白的栀子花,素雅端庄地绽放在那一丛碧亮的绿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凝视着栀子花有点出神,心里默默地想着,大概母亲也是想念我的吧,她化作了缕缕花香,不远千里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