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睡会
我想用尽力气去抱你，但只能把矫情铺在凌晨的冷光里。
2017年9月11日 周一 晴
1.
又是一个凌晨四点，我摸着黑起来，小心地踩下每一步，我想让她多睡一会，哪怕多睡一分钟也好，这样她可以少一分钟的劳累。
轻轻打开房门，我看到外面一片月光照进来，打了个哆嗦，凌晨的所有东西都没有温度。我小心地关上门，外面挺冷，媳妇你就多睡一会吧。
2.
惺忪着眼，铺好工具，放粉加水，按揉和面，每一个步骤都烂熟于心，眯着眼稍稍打个盹。
“怎么又不叫我？”她带着几分埋怨，几分心疼地抢过我手上的擀面杖。
“怎么又醒了？再睡一会嘛，反正这两天天气冷，客人起的也晚。”我试图拿回她手上的擀面杖。
“能多做几个饼就可以多卖几个钱，当归的补课费昨晚又发信息过来催了。”
她也没看我，自顾自地和面，“那补课费都拖了快一个月了。”
周围的一切都太过安静，她小声的嘀咕都被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
摆好油架子，媳妇说得对，还是多做几个饼多挣点钱来得实在，当归的补课费要一千啊...要做一千个饼才够。一下子睡意全无，用力摇着火炉子。
“你轻点儿，别又把当归吵醒了，他老师这两天打电话过来问，当归怎么天天上课打瞌睡，是不是晚上没睡好，这样下去可不行啊，马上要中考了，睡眠很重要的，你轻点。”
“好好。”我压着嗓子连连答应，不留神，一个火苗冲了上来，一阵剧痛从指尖一下传到心脏，可我不敢马上扔下铁锹，不然这咣当一声，当归肯定醒。忍着焦心的痛慢慢放下被烤的滚烫的铁锹，立刻抽手直哈气。
“烫到了？”
“没啥。”
我和媳妇两个人无声地做着一个又一个饼，天渐渐亮了，买早饭的人多了起来。
“老王啊，每天起这么早，身体吃得消么？给我装两个饼吧。”
“嘿嘿，我媳妇都吃得消，我怎么能吃不消。喏，你的饼，小心烫嘴。”
“你这每天起早贪黑的，一天卖几个饼啊？”
“这，不好说，有时候一百出头，有时候啊没几个。”
“不是我说啊，老王，你就一点不机灵。你这里啊，地理位置不好，去村头学校门口摆摊，呵！我告诉你，一天下来包你买几百个饼。”
“这我当然知道啊，学校门口的地，贵!”
“地贵，你每天卖的饼也多啊，上千来个学生，再加上学生的父母，这几张嘴，你自己琢磨琢磨。”
我和媳妇互相看了一眼，又转身开始做饼。
3.
“路上小心点啊，当归。来来来，这个饼拿着，中午饿了吃。”
“我不要，妈，人家同学都带鸡腿，我带饼去他们老笑话我，我不吃了。”
“当归——诶，这孩子。王生，你说说看，笑话就笑话呗，总比饿肚子强吧。”我低着头没说话。
天已经完全亮了，
“没啥客人了，收拾收拾回屋休息吧。”
“好。”
我起身收拾起来，不小心碰到烫伤的手指，疼得我一咬牙，倒吸口凉气。
“是不是烫伤了，我看看。”
“真没啥。”
“还说没事，这整个手指的肉都快熟了！赶紧过来。”
看着媳妇给我包扎手指，年轻时候的样子还是没怎么变，面容姣好，可是却尽显疲倦，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媳妇，要不，我们去学校门口摆摊吧？”
“我倒也想去啊，租金就要一千，哪里来钱？”
“我去想想办法，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去睡会吧。”
“行了，别瞎想了，回去睡会，明天还早起呢。”
我应付两句，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4.
“六爷，是我，村尾的王生，老王。”
“呦，老王啊，今天怎么有空上来啊？”
“不是，上次和您商量着，村头学校门口那地嘛，嘿嘿，您还记得不？”
“有有有，记得，2000一个月嘛，对吧。”
“咋2000了？不是说好1500吗？”
“这都半年了，啥都涨了，叫你犹豫吧，我说了，赚钱的时候就别像个娘们一样的，悔了吧。”
“您看，我这手头有点紧，能不能...”
“我手头还紧呢！行了，爱要不要，村头老李前两天也和我说过这事，过两天啊，地都没了，我告诉你。”
“行行行，那这样您看行不行，我先赊着，到半月了赚了钱就立马给您，行不？我现在手头确实不方便。”
“行吧，2000一个月啊，一分都不能少，不然老规矩。”
“...行。”
我裹了裹衣服，冲着冷风往家里走。
5.
“媳妇，明儿个起早点，去村头校门口摆摊。”
“你哪来的钱买地？”
“你老公，认识的兄弟多，嘿嘿，快睡吧。”
没眯一会眼，凌晨四点的风从窗缝灌进来，活活把我冷醒。
“起来了，媳妇。赶去村头呢。”
“...嗯。”
我骑着三轮车迎着冷风和冷月，我努力直起身子，想给在后面冷地直哆嗦的媳妇挡风，媳妇捧着一堆家伙坐在冷风和冷月里。
蹬了半个时辰，终于到校门口了，赶紧摆上家伙，做起饼来。
天开始亮了，过路客人越来越多，我和媳妇忙得不可开交，生意果然好了很多，我摸了摸背，在寒风里，衣服竟然被汗湿透了。
天变得越来越白，我一直往村尾方向张望着，担心当归那丫头睡过了头，好不容易望见远处一个扎小辫蹦蹦跳跳过来的姑娘，我还没喊出口，媳妇已经喊了出来：
“当归，来，拿个饼，当早饭。”当归看着我们一惊，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归，那个是你爸爸么？”
“不是。”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宝贝女儿穿过我递过去的加了肉丁的饼，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还说，我不是她的爸爸...我感觉背后的汗一下子就干了，不然怎么冷飕飕的。
接下来卖了几个饼，我也数不清了，我看着媳妇背过我偷抹着眼泪，我感觉我的心比那天手指烫开了皮还疼。
卖完了所有的饼，我带着媳妇回了家，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
晚上，当归回来了，我和媳妇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她，当归到也没说什么，吃几口饭就上楼去了。
6.
接下来几天，也是起早贪黑地卖饼，只是我们把摊位移到了最角落，低着脑袋自顾自地做，生怕又让当归看见了。
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月，虽然累，但是每次都能卖完所有的饼，揣着一兜的硬币回来又觉得是心满意足的，当归的补课费算是有着落了，等交了钱，我就不让媳妇跟着我去卖饼了，她看上去身体越来越不行，需要充足的睡眠。
“当归，回来啦，今天作业多不？”我在里屋听到了媳妇的声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吃饭都习惯躲着当归。
“你们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怎么了？”
“为什么要去我学校门口卖饼！
“我们...”
我一听不对劲，马上冲出去。
“你们知不知道，我的同学是怎么叫我的！叫我卖饼的女娃！”
“当归...”
“为什么你们不和我商量！为什么要去我的学门口卖饼！你们不要脸，我要！”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她就哭着冲上楼重重地关上门。
我抱紧坐在地上哭成泪人的媳妇，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用。”
“不卖了，不卖了，王生，我们明天不去校门口卖饼了好么？”
“好...我刚刚算了算，除去租金刚好1000，当归的补课费够了。”
“王生...”
“媳妇听话，去吃点饭早点睡，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一下。”
我拿上一件外套，出了门。
7.
“六爷，我老王。”
“呦，赚着钱了吧。”
“嗯...六爷，那个地，我们不租了，这半个月租金给您。”
“老王，你这就不够意思 了，哪有租半个月的，不可能！说好了2000，一分不能少。”
“不是，六爷，我是真的家里需要钱，没办法，娃儿还等这个钱交补课费...”
“你娃又不是我娃！”
“六爷，您就行行好，就给1000行么？”
“行！那就老规矩，挨顿揍！二狗，交给你了。”
“六爷，六爷，啊——六爷。”一阵拳打脚踢，我竟也不觉着疼。
...
8.
我捂着口袋里的1000块，走在冰冷的月光下，笑着自言自语：
“媳妇，我有1000块了，当归的补课费有了，今晚就安心踏实地睡一觉吧。”
我感觉脑门怎么热乎乎的，伸手一摸，一手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