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热浪滚滚,恰逢又一年中考时。
许多时候,人需要身临其境,才能逐渐激发起来某一方面的情感。陪伴女儿经历了两次如火如荼的高考,对于中考,我脑子里并无多少重视。但朋友圈里漫天的祝福,使我意识到身边的同事和朋友们的孩子,包括我的侄女,正在经历一次于他们而言意义重大的考试。加之以监考的身份目睹了成群结队的初三学生们在教师或家长的陪同下,在炎炎烈日下等候在学校大门口、蜂拥进校园、又经过极其严格的检查进入考场,端坐在考场上,在监考老师或冷峻或慈祥的目光里,表情肃穆地挥笔作答时,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某根弦就被铮然拨响了,思绪纷乱之际,记忆不由得被拉回了从前。
细算起来,那已经是将近三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呵呵,没错!就是三十年前,这个数字让人感觉好凄凉、好沧桑,不由得要感慨时光易逝,韶华难留。但思绪穿越三十年回到从前,却又犹如就在昨天般触手可及。只不过感觉当时的自己要老成许多,不似眼前的娃娃们这般稚嫩。
如今回头看时,才发现初中是我人生中比较热闹,也比较关键的几年。那时候的我性格倔强,曾当面顶撞老师,与我的语文张老师之间产生了激烈的矛盾,我因此甚至想到了寻死,张老师也被我气得不轻。成年后我多次想找张老师道歉,还曾约好了初中同学准备一起去看张老师,却终未成行,去年打听张老师消息时,惊闻张老师已经故去,这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我从小性格耿直,说话不会拐弯,与同学好友矛盾不断,人际关系非常糟糕。我很看重友情,又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常追问与我发生矛盾的同学我到底哪里错了。同学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想来甚是可笑,当年却让我颇为费神;那时候男同学打架成风,晚上常听得男同学宿舍传来被打同学的嚎啕大哭声,村里有好几个成绩相当不错的男同学就因为经常被打而辍学务农;初中生情窦初开,我的好朋友当年谈了恋爱,我也深受影响,竟致如法炮制,“勇敢”地向一位我心仪的大我三岁的高中生表白,影响了此后我的一生;初中还亲见某位老师凌辱班里两位女生,更兼有色狼夜里摸入宿舍,懵懂的我们被吓得半死,自此后我对两性关系很难正确对待,对男老师更是心怀戒备……暴风骤雨式的初中生活,物质条件又极端艰苦,再加上升学的压力,多方面冲击、扭曲我们正在迅速发育的身心,使我们畸形发展,过早地“成熟”了。
而中考,竟因为这些形形色色的记忆,在记忆里逊色了不少。
那时候考中专比较“吃香”,对于普通农民家庭来说,孩子从初中考上中专,毕业后就可以分配工作,拿上铁饭碗,吃上“皇粮”,既体面,又大大减少了经济负担,因此我们在初中就背负了如今高三学生才会有的压力,苦下功夫,目标就是中专,竞争自然分外激烈。
我参加过两次中考。初三复读,在当年是非常普遍的现象,有人甚至复读好几年。自己的同学已经结婚生子了,自己还在初三复读;也有人的同学已经中专毕业,分配到了自己复读的学校教书,当年的同学就这样变成了师生关系。
七零后赶上的是中专生的末班车,当年有幸上了中专的同学,有许多人被分配到了国营单位。几年后,国家形势、政策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国营单位在各方面冲击下普遍不景气甚至破产,许多人因此下岗,当年的幸运儿一时分外凄惨。
在两次中考相继失败后,心有不甘的我在父亲的坚持下,阴差阳错上了高中,并在三年后上了大学,人生轨迹因此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如今我捧着一份鸡肋般的工作,被学生、家长虚捧着一个“好老师”的虚名,被各种框框束缚着动弹不得,既没有职业自豪感,也没有实在的物质满足感,过得甚是不痛快、不自在,但至少饿不着。
记得我们中考的地点在畖底中学。因为中考,我平生第一次乘坐了公共车。此前的初中生活一直都是走路或者骑自行车。记得考试的前一天晚上,带队的董老师还邀请畖底中学的政治老师王老师给我们辅导了一节课。王老师如今就住在我的隔壁单元,当年英俊潇洒的王老师如今虽仍耕耘在杏坛,却已经儿孙满堂、“尘满面,鬓如霜”了。
第一次中考的细节我已经完全忘记了,只记得分数并不差,英语只错了一个小题,扣了0.5分,但总分没有达到中专录取线。
第二次中考时,我记得一个细节:有个同学和我在同一个考场,我俩的座位隔着一条过道,是前后桌。同学让我把英语答案传给他,我答应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弊,因为答应了同学的要求,心里很紧张。我用了半个小时左右做完了英语,把答案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团成一团,扔给了同学,纸团却撞在同学的桌子腿上,掉在了过道上。教室的地板很干净,纸团在过道上分外刺眼。监考老师走来走去,我的想象力坑苦了我:我想象着监考老师迟早会发现纸团,展开一看,我的罪行就暴露无遗了。我越想越后怕,等到可以交卷时,就立即交了卷子,离开了教室。后来问同学,他说他把纸团捡起来了。他笑我:“看把你怂得!”那是我在求学的道路上唯一的一次“作弊”,却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帮助”同学。
斗转星移,物不再,人已非。当年我们上学的初中如今已经破败不堪,学生们去哪里求学我无从知晓。
看着教室里埋头作答的娃娃们,我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