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气温反常。本该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吧,前天傍晚下了场暴雨,天气预报说是“山竹”的尾巴扫过湖南,我想,该是降温的时候了。没想到,昨天艳阳高照,晚上睡觉时女儿不停地翻来覆去,我只好又把空调打开。
我去关窗,迎面的风却是有凉意的。小区里除了亮着的路灯,夏虫都已安静蛰伏,而我感受着这一下风的吹来,睡意也散了。
前几天,满叔在家族群里发了奶奶住院的视频,在外的我们都问及奶奶的情况,叔叔说,有空就回来一趟吧。我说,定了国庆节的车票,看看能不能再抢到提前的票。
这些年的国庆节,对我而言是一个一定会很早就规划好回老家的假日。大学毕业整整17年,我只有一个国庆没有回去,那年九月,我刚调到新的单位,很多工作才开始刚熟悉,所以,我跟爸爸打电话说,国庆节不回去了,你帮我跟奶奶说一声。
那年,爷爷的老年痴呆大概有两三年的症状了,他和奶奶就一直住在叔叔们自家创办的厂里,这样就有姑姑婶婶们和奶奶一起照顾爷爷。爷爷不太识人,有时候还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望着原本熟悉的亲人只会带着腼腆的笑意,婶婶们都说爷爷最喜欢我,因为我一回去爷爷竟然能叫出我的名字。所以,每到节假日前几天,爸爸就会打电话来说,快回来啊,娭毑等着跟你打麻将呢!
我的奶奶喜欢打牌,不过就是性格柔和的她打了一辈子麻将,就当了一辈子的“书记”,这是爷爷给她取的绰号,“书记”就是“输记”——输了钱还要回家记账。奶奶上了年纪之后,牌友就很难凑起来了,老的出不了门了,年轻的不愿意和慢吞吞的奶奶较量。而我,和其他兄弟姐妹,就是奶奶最好的牌友了。家里的传统是,儿子孙子都得先把奶奶的麻将陪好,所有的节假日就是奶奶的狂欢节。所以,爸爸告诉奶奶我国庆不会回时,奶奶抢过电话说,不咯,回来咯。我说,好好。可是,我终究只是应付了奶奶。
这一声应付,奶奶可能是失望了一阵子吧,而我,却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国庆收假后的周二第二节课,我正讲得投入,电话铃响起,我照常按断,再响我再按断,第三次响,我看了一下,弟弟打来的,我接通说,上课;弟弟说,你赶紧回来一趟!
下课后我直接去教务处请假直奔老家,是爷爷状况不好。我回到家时,爷爷已经睡在殡仪馆的正中间了。我一下跪过去,眼泪和嚎啕声都汹涌澎湃,叔叔婶婶们任我大哭。
爷爷去世时86岁,他以前总说,你奶奶会得老年痴呆呢,因为她只记得打牌,吃着吃着饭就说到“二五八”去了,怎么办啊,老年痴呆可不是好现象,不长寿。没想到,整天读书看报又关注国家大事的爷爷,整天在动脑的爷爷,却痴呆了。
一生清高、一辈子看重读圣贤书的爷爷,像个无知无畏的孩子般悄悄地走了。秋风秋雨肆虐整整三天,爷爷的骨灰盒被安放回乡下老家的那天,太阳早早出来照着了长长的车队缓行一路。沅益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黄叶飘零,像手掌的叶子不再似翩跹的蝴蝶,它们招手着跟老树的告别,一如爷爷在秋天给我们的永别。
小学四年级,我转学到沅江,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爷爷向来尊崇国学和传统文化,对子孙的教育注重传统品德的教养。爷爷早起早睡,早上必去菜场转一圈,下午必是读书看报写诗作对,晚上《新闻联播》必看。曾经“两伊战争”的新闻让爷爷感慨悲愤,电视剧《渴望》的播出让爷爷叫我停下作业来一起观看,这些印象一直停留在记忆中。
在我五年级国庆假期里,早起的爷爷出门买菜,回来却是两手空空,而手臂却刮擦坏一片,额角也刮出了血痕。爷爷说,有个小伙儿骑自行车撞到他,人家是一中的学生,小伙儿也摔得不轻,就把买菜钱给小伙儿作医药费了。我们都还在惊叹好在无大碍时,爷爷说,读一中的孩子成绩好啊,放假都要补课,摔坏了不好。从那个秋天起,我就更加确定了爷爷最喜欢会读书的孩子。
多少年后的国庆节后,我来到师专报到。秋高气爽的十月里,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在校园的水泥路上,我仰起脸望着远处的蓝天,记住了爷爷的交代,忘记了远在深圳的父母陪伴的缺失。爷爷为我买了行李袋,他嘱咐婶婶们为我置备衣物,他交代叔叔们为我备足学费,他让满叔满婶亲送我到学校办好所有手续。爷爷让我在那一个秋天里拥有了对后来的生活的底气。
师专离爷爷家只要坐市内公交就到了,爷爷总打电话到寝室,让我放假去他那里,算是改善伙食,或是仔细过问下我的学习情况。又是国庆长假,我去爷爷奶奶那里小住几天。“秋老虎”原本该过了吧,可天还真热啊,爷爷站在阳台上跟奶奶说。奶奶说,是呢,下午停电了还没来,晚上热了都不好睡了。没关系,这儿呢!爷爷指着连着阳台的护窗说,我们在这里开个铺。那时的阳台栏杆是瓷砖砌好的,有三四寸宽的面儿,护栏直接连着栏杆面儿伸出去半米,一起就真的有一个小床宽。
晚上果然没来电,爷爷把两场被絮依次铺在护杆上,两个临时的床架好了,来,我们一人睡一个,身体多睡点在栏杆面儿上,怕护栏经不住,爷爷对我说。奶奶不怕热,而我和爷爷就睡在阳台上。
初秋夜晚的风,是凉爽而舒适的,而我睁开眼还能看到天幕上缀着的星星。
家族群里的信息来了,满叔说,希望奶奶能挺过这一关,我们都说,会的。信息又来了,昨天,97岁的奶奶出院了。
秋天里,我们都会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