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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青灯缁衣
破壁拂尘会虚耗你的芳华
哪料想朱门华宴,才子座中都虚席等你
当了女道姑的李冶改名李季兰。
本以为一入道观,便是手执拂尘,面对破壁,静坐修身。清规戒律,让你噤若寒蝉。青灯缁衣,会磨蚀去你如花的芳华。
但你是命运女神的宠儿。
江南灵秀的山光和嫩滑水色滋润着你的眼睛,江南暖香的荷风和妖冶的桃红薰染着你的肌肤,江南的旖旎风流氤氲了你的心灵,你越长越大,造物主越来越钟情于你,常常把人世间最稀缺的美妙越来越集中在你的身上。
长大成人的李季兰艳名、才名闻名遐迩。
《唐才子传》说她“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当时才子颇夸纤丽,殊少荒艳之态。”
人长得漂亮,诗文写得精美,又是一个跳脱尘世的方外之人,于是,世上再没有什么藩篱能阻挡你像一树梨花一样绽放。朱门华宴,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你翩然而至,迎着一片喝彩和惊叹,你从容的像一条小溪,潺潺湲湲,波澜不惊;才子座上,白玉少年,翩翩公子,潘江陆海,你巧笑目盼,舌吐莲花,举座倾倒。
在红尘和方外的流连中,你阅尽繁华,你也渐渐看穿了人情。多少堆满笑容的泥潭似的脸庞,你看见了猥琐淫邪;多少殷勤眷顾的着火一样的眼神,你读出了贪婪攫取。
你一笑了之,一笑而过。
但有一个人,她过目不忘。
提起这个人,我便想起日本诗人石川啄木的三行短歌中的一段:
皎然与白玉比白的少年,
说是秋天到了,
就有所思了。
当然,此诗中的“皎然”只是一个形容词,形容一个美少年。
真巧,李季兰过目不忘的那个人,释号也是皎然,他是个僧人。
皎然,俗姓谢,字清昼,湖州长城(今浙江吴兴县)人。是南朝宋山水诗人谢灵运的十世孙,也是唐代著名诗僧。
皎然访名山,遍寻大德,常入法席,四处参学。皎然多才多艺,他不但对佛学、茶事、茶理、茶道都有深刻研究,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几百首的名篇佳作,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实在是一位难得的大家,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作为佛门高僧。所到之处,都极受尊崇。京师之诸王公、大臣对他礼遇有加,诸郡之达官贵人对他非常钦敬。
皎然常以诗会友,与许多文人学者颜真卿、韦应物等,都过从密切。
皎然淡泊名利,坦率豁达,不喜送往迎来的俗套,《赠韦早陆羽》:“只将陶与谢,终日可忘情。不欲多相识,逢人懒道名。”
除此之外,关于皎然,《唐才子传》还有一些记录,可惜,我们找不到关于皎然容颜相貌的任何记载。
但是,通过他的诗文,通过前人留下的绘画,我们还是能够想象到皎然的样子。
他应该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的样子。一袭洗得泛白的僧袍,套在清瘦的骨架上,前胸和两袖有些空阔,但空阔之中,到让人觉得满怀松风,两袖荷香,整个人清爽利索得如同雨后新桐。脸上永远是一种萧萧瑟瑟的神情,像一池潭水,清幽得让人寒意透骨,平静得让人万念俱灰。笑时,你觉得他远在千里之外,嗔时,你觉得人世间已天荒地老。
他出现在每个场所,都被请上尊位,但面对着所有的称颂之语,面对着所有敬仰的面孔,他都能淡定得像一尊岩石,不喜,不狂,不卑,不亢。
他的眼神像洞悉一切,但灵台中似乎不留任何痕迹;他的神情似乎始终都在悲天悯人,但似乎对一切疏懒不屑。
李季兰觉得自己恋爱了。她按捺不住雀跃的芳心,偷偷给皎然写了一封信,并附了一首诗:
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
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
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李季兰失魂落魄。
就像石川啄木的三行短歌:
见到像你的身姿的时候,
心就跳跃了,
你觉得可悲吧。
把发热的面颊
埋在柔软的积雪里一般,
想那么恋爱一下看看。
我感到一种湿漉漉的
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似的
沉重的心情。
信纸雪白雪白,我把它叠成双鲤的形状,你想不想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打开双鱼,我的心事都在他腹中的书信里。
我们不知道它的具体内容。我们只知道,李冶收到了皎然的一首诗,题目叫《答李季兰》: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
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李季兰和皎然的爱情故事结束了,其实,故事原本就没有开始过。本以为才子佳人,神仙眷侣,可以执手同心走天涯,哪料想咫尺相望,美梦转瞬成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