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在农贸市场大厅里猛然看见这惊艳的场面,我恐怕无法把童年的味道再回忆起来。
我是从西门进入农贸市场大厅的,外面的摊位没有卖熟食的,只有一家卖炸鸡的,五味斋的熟食,在大厅的东北角。走进大厅,原来非常红火的超市,不是什么原因,突然就关门大吉了。通过巨大的玻璃门和透明的隔墙看,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一点点被抛弃的杂物纸箱,原本空旷的大厅,越发显得空旷。抬眼望去,东面还是非常热闹,那里是卖鱼肉禽蛋的,与西北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突然,我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被一个新摊位所吸引。案子上小方桌大小的一块深颜色的东西,散发着香甜的味道,旁边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块状的,深棕色,略带微黄。看见它们,我心里一惊,内心脱口而出,是红糖。
很明显,初来乍到,无人问津,年轻的女人对于她的红糖似乎漫不经心,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判断出我不是她的顾客,只是路人而已,便又低下头,刷着她那被打扮的十分怪异的手机。
自从九年前被诊断为糖尿病以后,但凡糖类,都自然而然地与我诀别了,不是它们无情,是我心狠,只是为了保命。但它们的诱惑力依然存在,就像此时此刻一样,那童年的味道一下子就充满了我的味蕾,那诱人的颜色和味道,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不走了。
别看现在的红糖无人问津,小时候它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可是最高级别的奢侈之物。喝一杯红糖水就像过年一样,因为它在我们小时候,几乎是产妇养身子才能吃到的,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鸡蛋红糖小米粥,都是上上品。
糖角子,其实就跟包包子一样,如果不愿意捏成三角形,就是糖包子。对此我的印象极深,也曾在母亲的指导下,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处女作。因为糖包子是过年家家户户必备的年货食物,是我们心心念念早就垂涎三尺的美食之一。
那时的红糖,颜色没有现在的透亮,色泽更深,还非常坚硬。那是储存的时间太长的缘故。碎的还好说,就是大块的,需要放在案板上,用刀背使劲砍。
哐当一声,下来一大块,我的手速极快,在母亲抬起菜刀的那一刻,抓了一小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甘甜醇厚的味道,让我不由得啊出声。母亲微笑着,表面上看,是略带责怪,其实就是心疼。她总是千篇一律地说:“小馋猫,小心把猫爪子砸了,离远点!”
说话时,她会放下刀,从案板上再精心挑选一小块,或者递给我,或者直接塞进我的嘴里。
包糖包子也有诀窍,不能简单地把红糖包进去就了事,要往糖馅里参杂一些面粉,少了不行,不起作用,多了不行,糖馅会变硬,从而失去它那香甜的味道,要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热气腾腾的糖包子出锅,不等母亲发话,我就会急不可耐地伸出小脏手,抓一个大大地咬一口。这时候就会听见母亲大声喊着:“晾一晾再吃,烫嘴!”
一口下去,糖馅由于参杂了面粉,不会四溢的,只能看见它慢慢地涌出,仿佛是在挑衅地对我说,有本事再来一大口,看看不把你的舌头烫歪了。
有一年,我和二姐亲眼看着父亲用糖票买回来的红糖放进一个铁质的大饼干盒子里,然后放在了柜子的最上面。父亲忙别的去了,我俩却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开。后来,在家里没人的情况下,得到二姐的授意,踩着摞起来两张凳子的我,巍颤颤地把铁盒子拿下来,我俩大吃了一通,然后又物归原地,直到父亲发现后,把我俩结结实实地“教育”了一次,以后才再也不敢觊觎它了。
媳妇也喜欢购买红糖,买回家以后,只限于突发奇想时才会食用。我为了拒绝它的诱惑,把盛着红糖的大玻璃罐子束之高阁。据说,红糖是没有保质期的,无论放置多久,照样可以食用。
现在的红糖,恐怕早就失去了对孩子们的诱惑力,从摊主女人那无精打采的样子上就能看出来,用不了多久,她这个摊位也会像她的邻居超市一样,消失在纷杂繁乱的世界。
我想在尝一尝红糖的滋味,应该不是想念它了,而是想念我曾经无比快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