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世间所有的相遇,怕都是早有预谋的安排,而所有的告别,怕都是出人意料的惊吓。回首这一生,弹指即去的百年光阴,别离,也终究会变成一个习以为常的词语……
与玄奘坐在树下冥想,按太阳升起撕开雾气的那一刻算起,这是与他一起打坐的第三天。
三天前,玄奘送来一封信,邀我与他论道。
我赴约而来,他只说了一个字,坐。
第一天,我听到了许多声音,唯独,没有玄奘的声音。
雏鸟在枝头吱吱呀呀,扯着嗓子,昂着头,想透过树叶的缝隙,眺望远方。远方……想去的话,它得迈出去,于是,我看着它从窝里一跃而起。当然,它坠落的速度比我眨眼的速度慢极了,这只雏鸟的羽翼未丰,还有些浅粉色,摔在地上,重重地摔进去了草丛里。吱吱呀呀的声音变得尖锐了不少,我看着它扑腾双翅却无法起身,打算起来救它一命。
玄奘伸手指了指天,示意我坐下。
下一刻,它已经死在了绿荫环绕的草堆里,难以寻觅。
心里的波澜,远比脸上的表情来的丰富,我还是没理解,一只落地的雏鸟,为何不能给它一双手掌的力气,托着它走上一段生命的旅程。
山下,是长安城,是困着玄奘不允许他踏出去半步的长安城……
世人当然都以为长安城里有位大法师是件极其荣耀的事情,甚至在昭告天下,他乃是陛下御弟的那一刻,长安城脚下的欢呼可谓达到了顶峰。哪怕,世人皆知,陛下深陷孔孟之道。
而此时的长安城,就显得没那么太平了,宰相长孙无忌病逝,朝野内外哗然。
“师祖,先生……长孙宰相,驾鹤西去……”
与长孙无忌一同了却尘事的,还有城西头那豆腐西施的爹。
可,一个是锣鼓喧天,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是低头沉吟,推着板车,掘地三尺,与世长辞。
“我们是不是该去宰相家吊唁一番?”
玄奘依旧是闭眼不作答。
彼时,早有一行人在豆腐西施所安葬之地等候,为的是送她父亲走上最后一段路。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交予豆腐西施,落笔:玄奘。
02
第二天,我听到了许多声音,唯独,没有玄奘的声音。
清晨,天还没亮,我已经醒了,我看向玄奘,他眼眸明亮,着眼于山脚下的长安城,他在思考些什么,我怕是触及不到。他比那年西行,已经苍老了许多,坐在树脚下,更像是一块岩石,可越是觉得他老了,他的眼眸里,却愈发能够让人感受到光芒。
“求活佛救一救我家老爷!”我,是被这样的声音吵醒的,她在山脚下一路跪拜上来,三步一拜,尽显虔诚。没隔一会儿,便会大声呼喊,渴求玄奘应答。
“玄奘……”
他眼眸里依旧是光,可那光里却没有讲她融进深处,他冲我摇了摇头,闭上了眼。
这一日,我居然听惯了那种种乞求……
入夜之时,玄奘咳嗽不已,看着月亮,他眼角的泪水按耐不住,涌现了出来,如断了线的珍珠手链,珍珠一颗颗滑落。
随之而来的更为致命,是乘着夜色躲藏在周围的杀手。
03
玄奘的咳嗽,一时半会儿看来是好不了了。何况,杀手也没有这么久的耐心。
暗箭从几个方向同时向玄奘射去,唰唰唰……若不是我习惯将盾牌藏于披风下,只怕是这会儿真有些难搞。西行一路,遇上刺客不下百次,这一路,我自然也研究出了不少新式的武器装备,千机盾,便是机关武器其中之一。
西行之后,与玄奘相见且不说难了许多,手脚上的功夫都荒了很久,年过半百,对一些事,早就看淡了许多。
这一夜,也确实证明了手上功夫,生疏了不少。
十个人,足足用了十二支箭,一炷香的时间,才一一射落,在玄奘面前杀人总归不好,将十人赶下山去,便也已经足够。
从第三天清晨起,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唯独,只有玄奘的声音。
他缓缓张开口,眼中神色失去了容光,面色如死灰,“树还有它穷尽的时候,我在世间徒增烦恼那么多年,也该到了尽头。”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我已经到尽头了,谢谢你,愿意陪我走到这一步,最后的三天,我听到了很多很多的声音,最重要的,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定数,年少时的我,也曾想尽办法改变轨迹,可那只是徒增业障罢了……”
玄奘,靠着树,辞世了,梧桐树枯了,长安城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