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掠过晾衣架时,总会想起七八岁那年,爸妈从北京带回的粉底小花裙。胸前的布料被抽成细密的褶皱,像春日初绽的花瓣层层叠叠,裙摆张开时能遮住整个小小的身影。
夏日午后最宜转圈圈。楼下的青砖地上,碎花裙旋成一朵盛开的花,阳光穿过布料,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蝉鸣本是聒噪的,此刻却也被滤得温柔。妈妈总在楼上喊“别转晕了”,可那些圈圈里藏着孩子对世界最初的绮丽想象—— 我怎舍得停下?
还有件浅蓝底无袖长裙,配着同色小披肩,披肩上缀着毛线钩的花。那年夏天,哥哥穿着的确良白衬衫站在我身边,相机咔嚓一声锁住了时光。照片里的我微微扬着下巴,披肩的系带在胸前打了个漂亮的结,心里揣着说不出的得意。后来照片泛黄如秋叶,蓝裙子的颜色却在记忆里鲜亮如初,像浸在井水里的玻璃珠,愈发剔透。
从此便日日盼着爸妈再去北京。因为首都的橱窗里挂着各种时兴样式的衣裙,是能让裙角开出不同花朵的魔法之地。爸爸出差前的行李包边,总趴着个数着日子的小女孩。想象新裙子的褶皱与花边,会带着怎样的远方气息,轻轻落在衣柜里。
十二三岁时添了件纯白色的连衣裙,白得像张没蘸过墨的宣纸。刚上身那天特意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看阳光落在裙摆上,竟能映出淡淡的光晕,连指尖蹭过布料都生怕留下印子。
十六岁那年,爸妈从郑州亚细亚商场带回条紫色连衣裙。上半身西装领挺括有形,下半截百褶裙展开时像月光流淌。穿上它站在试衣镜前,忽然发现脖颈间的线条已褪去稚气。这条价格不菲的裙子陪我走过高考的考场,穿过大学的林荫道,后来洗得百褶都开了的时候,还不舍得扔掉。
工作后领到第一笔工资,脚步像被什么牵引着,径直走进百货公司的女装区。指尖不自觉地拂过货架上的各式衣料:丝质轻若无骨,掠过皮肤时像流云漫过湖面;麻质绵里藏筋,粗粝纹理间裹着草木晒透的干爽;棉布最是贴心,软糯得像晒足了阳光的云朵。
忽然就懂了母亲当年的执着。那些在布料摊前久久驻足的午后,那些对着灯光翻看针脚的专注,哪里是在挑一件衣裳?分明是把日子的细碎、对生活的热望,一针一线缝进时光里的仪式。原来每个认真挑选衣裙的瞬间,都是在悄悄为生活铺陈温柔的注脚。
如今会议桌上的黑白套装是抵御风雨的铠甲,而下班后的碎花长裙才是真实的自己。短裙虽俏丽,长裙却自有舒展的从容。还是最爱长裙——因为足够长,才能兜住半生心事。
时光不经用,转眼已半生。对连衣裙的热爱仍未稍减,每年夏天总要添置一两条时兴样式。那些藏在裙裾里的,是少女的羞怯,是成年的从容,是每个夏天都不愿辜负的热忱。当新的裙角掠过脚踝,便知又一段时光,正随着裙摆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