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朝牧牛,是常有的事,因为露水草有营养。一大早,父母催得紧,我便牵着牛儿上坡吃草。有时起得太早,难免瞌睡迷糊,那牛儿左捞一嘴东家的稻谷,右卷一口西家的菜苗,他倒是了饱了口福,我收获父母的责骂就成了必然。有时,自己也带上书本,一手牵着牛儿,一手捏着书本,背两句课文,拉一下牛绳,回头瞅一眼牛儿,再回头瞄一眼书,提醒牛儿跟着走,监督牛儿别偷吃。虽无“牧童横牛背,短笛信口吹”的悠闲,但我知道,那朗朗读书声一定是父母的骄傲。夜牧牛,是有讲究的,太早了,露水未起,草儿不肥。太晚了,乡间小路模糊,不是牛儿失了蹄,就是自己虚了脚。最佳时节是要等到夏秋傍晚,雾刚起,露水生,这时从牛圈里牵出的牛儿遇上挂露的青草,就像重庆崽儿遇上麻辣火锅,痛快淋漓地整个肚儿滚圆,还不忘“哞哞哞”来一曲感激我呢。
我从小胆弱,害怕牛儿发飙,但总是羡慕湾儿里的“小英雄”们那牛背上的潇洒劲。隔壁徐三是最厉害的,“牧童牛代步”那不用说,既无爬坡上坎之劳苦,也无露水湿裤之担忧,更崇拜他那“牧童牛背卧”的舒坦,逍遥似神仙。王二也算个“骑林高手”,他可以骑牛涉水,对于我这个“旱鸭子”来说,那是徒有“水中情”。王二的拿手好戏是,骑在牛背上,手可握牛绳,也可信手由牛。驱牛至池塘边,一声吆喝“下水了”,用手猛拍牛屁股,那牛儿便冲向池塘中央,水没牛背,牛儿肆意游荡,如鲸向海般潇洒,如轮驰骋般自在。此时,王二一个“迷鳅”,在池塘里消失得无影无踪。隔了许久,才从很远的水下猛地探出头来,三划五蹬靠近牛儿,咯噔一下,又神奇般地骑在牛背上了。对门对户的赵五也不赖。他老汉是个“萨噜客”(吹唢呐的人),赵五耳濡目染的熏陶,从小便能吹“噜噜呐”、嘘“哆啦咪”,也能“杀鸡杀鸭”地拉段二胡。有时,赵五骑在牛背上,带上笛子,吹上一段“唱支山歌给党听”,那真是“牧童牛背闲横笛”,“短笛横吹隔陇闻”。这时,母亲常对我说,那赵五命好,长大了准能吃“百家饭”。
我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去。骑牛怕摔,下水怕淹,吹笛不响。我犹喜欢下雨天放牛。下雨天,戴上斗笠、蓑衣、几根篾绳、几张塑料薄膜,几本书,牵上牛儿就出发。我去的地方,其他玩伴一般是不去的。我牵牛儿到石窟子湾湾去,那儿人迹罕至,树多草茂。我将两三根篾绳子连结在一起,然后接上牛绳,捆绑在树上,活动范围够牛儿吃上半天。当然,牛儿也并非天天都是省事的主儿。有时,牛儿在树林里七绕八缠,长长的牛绳绞在一起,自个便作茧自缚吃不上草了。这时,我就去理一理绳索,拍拍牛头,轻轻警告两声就OK了,因为我还要忙活自己的大事——修房造屋。我会用多余的篾绳在几棵靠近的树子上绕上“梁”,将斗笠搁在“梁”上,棚顶就建好了。然后将蓑衣铺在屋内,那就成了高级“软卧”。最后,将塑料薄膜围在四周,就成了我的“阳光房”。捧出被别人早已传得残缺不齐的《三国演义》《西游记》《杨家将》来,伴着嘀嘀嗒嗒的雨声,和着书中的打斗声、笑声,那享受之味至今难忘。如果,崖边不传来母亲那熟悉的“幺,吃饭了!”,我是不知晓时日的。此时,方才出“屋”,但见牛儿胃胀,这儿嗅嗅,那儿闻闻,长尾勤甩。那牛背小鸟叽叽喳喳,不知和牛儿吹了好久。读书后,才知道,此景应叫“牧童何处去?牛背一鸥眠。”
有时,我也“歌声振林樾”,只是“牧童不骑牛”。牛儿一边吃草,自己一边唱起“我去上学校,天天不迟到”“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自娱自乐。有时,也一时兴起,唱起哥姐常常哼的“妹妹找歌泪花流”“世上哪有树缠藤”。有时,运气不佳,被附近劳作的表哥表嫂听见,那可就惨了。“妹妹和藤儿找到了?”表哥表嫂猛地从齐人高的地里探出头来,羞得我脸红到耳根。母亲如果在旁,总要应一句“你说哥哥嫂嫂别笑话哟,肯定在别人屋头喂起的,至少也在脚肚子转筋了”。我虽不懂是什么深刻含义,但总觉得是母亲解了围,内心感激不已。最害怕的是,大哥大嫂把胖侄儿绑在我身上放牛,有时邻人逗我“孩子这么大了?”或者取笑“嫂嫂的儿子,你凭噻背?”我是回答不上来的,只想有个地缝钻下去。总觉得哥哥嫂嫂让我背侄儿不妥,有意让自己出丑。
今年牛年,想起了儿时那些牛事。现在,家家户户都用上小铁牛了。我对牛儿还是有些感情的,牛年之“牛”可能会更加眷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