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泰一番殷勤,如锦哪怕心事重重也不好拂了他美意,少不得无论他点些什么或者给自己夹些什么都说是极好的,勉力带笑吃了,她的贝勒爷自然样样东西都紧着她,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虽则这并非她本意里的天大地大你侬我侬小日子。
隔壁包厢里唱着吴侬软语的小曲儿,“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窗子外头月牙儿挂在树梢,卖豆腐脑儿的摊子还开着,空气中便飘着若有如无的一丝儿热气。街对面的酒家门口两盏玲珑剔透的走马灯慢悠悠地转着,春夜极美。如锦虽不曾饮酒,也有了醉意,嘴里随意哼着那小曲儿的调子,苏泰便凑到她耳边道:“等虎子回来那天,要是天儿好,咱们也去踏青去。教虎子放风筝,我记得你扎的风筝可好了。”偏后头的句子又飘飘摇摇传过来,“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苏泰怕牵动她不安,贴着她耳朵继续絮絮着他对那日的种种安排,拿自己被酒烫热的脸去暖她微凉的腮。
两个人眼睛都瞧着窗户外头,舅舅那边府里的刘二骑着匹大马匆匆奔过来,在江南春楼下停下,迈着大步上了楼。
“贝勒爷,出大事了!”他拉着苏泰就往外头走,全然没把如锦放在眼里。
太平天下,这大事就是家事。也是虎子年纪小,进宫以后哪里习惯,偏又有那不长进的主儿拿他的出身说嘴,十一二岁的孩子也算略知道事儿了,说得便有鼻子有眼。那孩子自恃是嫡出,又见先生对虎子关照得多了些,散了学就堵着他好一阵难听话。虎子还小,之前爹娘和福晋教得又都是规矩礼数,虽然并不是十分明白什么小娘养的甚至更不像样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可那架势还是吓着了他。就这么着,哭着就往外跑,说要去找娘。可紫禁城这么大,说话儿天就黑了,他上哪儿找?小家伙又伤心又肚饿又害怕,不知怎么的就摸进了养心殿。
于是这事儿就小不了了。皇后正跟皇帝抱怨太子宠侧妃,她娘家嫁来的那个太子妃见天儿独守空房的事儿呢,看见忆宁,也是这孩子跟她犯冲,少不得要做一番道理。
皇帝倒还和颜悦色,叫太监来给忆宁洗脸吃点心,听他哭哭啼啼说不太清楚,又去叫了那几个大孩子来问话。那几个来的路上早就合计好了说辞,来到驾前,口齿伶俐头头是道,竟把个忆宁说成个恃小而娇、蛮横无理的孩子。小家伙又说不过,又急,又委屈,哭得更是不成样子。先只是哭,后头大抵是着了风,便咳起来。连哭带咳的,才吃下去的东西就全都呕了出来。
皇后哪里自己带过孩子,见着这腌臜场面,更加烦躁,就认定忆宁是被娇惯坏了,皇帝拦都拦不住,这就让人传他阿玛额娘进宫来问话。
苏泰自是着急,更不提身边的孩子亲娘。既然召忆宁的阿玛额娘进宫,难道如锦就不是他亲娘了么,索性横了心,不顾刘二的拦阻,竟带了如锦去。
早有太医来给忆宁诊治,无非受凉加上受惊,开了药给宫女们煎了,强喂他喝下去,又有嬷嬷带了他去洗漱换衣睡下,所以两个人到了御前,也没见着孩子。
皇帝么,一向不大管家务事,皇后又自诩端肃,这会儿两个人跪在地上,就真真感受到什么叫天威。如锦哪里见过这阵仗,这辈子原以为见过哈尔岱那就是最大的官儿了,可他好歹还是苏泰的舅舅,现在,可是皇上皇后啊!金砖又硬又凉,她心里还记挂着虎子,跪在那儿的身子就不由自主抖起来。
“马佳氏,抬起头来。”皇后叫的,是她抬了旗籍的姓,可她是全无这个意识。
“没听见哀家叫你吗?”直到更严厉的声音传到耳中,如锦才颤颤巍巍仰起脸,也并不敢看着上面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只是旁边随侍的太监。
“哀家传的是忆宁的额娘,你来做什么?”如锦本来的家常衣裳,又没什么脂粉,刚才吓成那样,一张脸煞白,衬得发乌唇红,钮钴禄氏便越发认定这是个妖娇的女子,跟太子那个整日捧着心口儿的侧妃一样,其人、其身都不正。
“回娘娘的话,臣正与侧福晋在外用饭,知道宫里的旨意,不敢耽误,便带了她来了。况且她本是忆宁的生母,忆宁有事,我不能瞒她。”
“我问的是你么?”
苏泰只能又匍匐了下去。
皇帝么,倒也见不得女人娇娇弱弱的样子,拉了皇后的手,“你也太严厉了些,这侧福晋大概小门小户出来的,不知事也是情有可原,往后好好教训,给她立个规矩也就是是了。再说,忆宁还小,孩子有事,当娘的怎能不牵肠挂肚?皇后是天下之母,当有慈母心肠。”
钮钴禄氏便不好驳,遂又道:“这便罢了。我再问你,忆宁这孩子是如何教养的,竟是这般骄娇蛮横,我原来怕的就是你的出身耽误了孩子,才把他交于你们福晋。可我看你们福晋也是个菩萨,竟是由着你们惯着他,才这么点儿大就闹得阖宫不宁,以后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