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出生不久便没有了自己的父亲,不到七八岁又失去了自己的母亲。我母亲没有姐妹,因此我们也没有姨姨。表姨倒是很多,母亲和她的三位哥哥,就跟着年迈的外婆,外婆和自己的小儿子(母亲的小舅舅)住在一起,也就是我的舅爷家。
两位舅爷本来自己家的孩子也不少,再加上母亲兄妹四个,就更多了。据母亲说,当时,还有两位孤儿,也跟着母亲的外婆,在舅爷爷家吃饭,所以,当时,母亲的外婆决定把母亲兄妹四个分开,两个在大舅爷家吃饭,两个在小舅爷家吃饭。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母亲十岁,母亲的大哥参加工作后,兄妹四个便跟着我的大舅舅生活。年少时的母亲形单影只,只有三位哥哥和她相依为命。在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庭里,小小年纪便承担起洗衣做饭的烦琐家务。
母亲的一手好茶饭,在愉群翁是深得大家公认的。那也许就是母亲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操持家务练就的手艺吧。母亲常说,没眼睛的麻雀有上天怜悯哩,真的是这样,我的大舅舅在外婆和他舅舅们的操持下,早早地结婚成家了。
大舅舅经人介绍,从特克斯娶来了媳妇,就是我母亲的第一任嫂子。在新中国刚刚成立后的愉群翁,大舅舅做为年轻的本地干部,工作非常的忙,很少能顾及到家庭。娶媳妇与其说是为自己成家立业,还不如说是为自己找了一个照顾弟弟妹妹的帮手。
大嫂子的到来,给母亲带来了温暖和安全感。母亲再也不用整天围在大大的灶台边,为一日三餐操心。母亲和她的三个哥哥,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母亲也进了新式学校,读了两年书。那时愉群翁只有维文学校。
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母亲的嫂子在生下第二胎女儿后,因病离世。当时,母亲的小侄儿还不到三岁,嫂嫂可能自觉不久人世了,望着一家大小,以后吃吃喝喝就得靠眼前还未成人的小姑子了。就在病榻上,教母亲做馍馍做饭。
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我想在当时,幸福的家庭无非就是有父母关爱,生活有保障;而不幸的家庭就是母亲兄妹一家了。母亲的嫂子终究还是走了,带着对人世万般留恋和一对嗷嗷叫的一双儿女。
时至今日,说起那段生活经历,母亲总是唏嘘不已,惊叹于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时日的。母亲说,谁知道他们兄妹几个吃着半生不熟悉的饭菜、给呀麦立哈的家里活过来的。好在,母亲的大哥哥时常抽空回家帮母亲一把。
母亲在家里,除了洗衣做饭,还要照顾三岁的侄子和几个月大小的小侄女儿,小小的孩子失去了母亲,每天晚上,母亲把小侄女儿送到自己的大舅母家,由大舅母晚上给孩子喂奶,大舅母刚好有一个一般大小的孩子。
也许是孩子的母亲放心不下,也许是上天可怜我的母亲,那个小女孩儿,就是母亲的小侄女儿,不久后也随着她的妈妈去了。再苦难的岁月,也会过去。母亲的二哥也成家了,娶的是巴彦岱的亲戚的女儿,是我后来的二舅母。
随后,大舅舅再婚,娶了愉群翁闫家的女儿,是一个和母亲她们同样苦难的女人,无父无母,和哥哥妹妹一起生活的女人。母亲也在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我的父亲。母亲的小哥哥,我们的小舅舅则去了部队当兵。
后来,小舅舅娶了自己的表妹,是我母亲的大舅舅的女儿,从小和母亲一起玩大的表姐成了母亲的嫂嫂。最初几年,小舅母还没有随军,就和母亲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生活在一生,三个妯娌亲如姐妹,母亲曾一度也因爷爷家没房子,和父亲一起搬去舅舅家,和哥哥嫂嫂们一起生活。
我三位舅母的年纪差不多大小,母亲只比小舅母小两岁,那时候生活条件虽然不是太好,但年轻人在一起,总有意想不到的快乐。母亲经常回忆起她和三位嫂子过去的生活,我的大舅母是个很怪张的人,总能在单调的生活中制造乐趣。
母亲兄妹四个,还有三个舅母,相互之间除了称呼大舅为哥哥外,其余几人,相互之间一直以来都是直呼其名。这样并不觉得生分,反而相互之间更觉亲热。我曾经问过母亲这个问题,母亲说他们从小就这样习惯了,后来嫂子们进门,自然而然也随着他们兄妹的叫法了。
大舅母默默在站在大舅的背后,支持着大舅的工作,让大舅无后顾之忧,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大舅母是个非常干净利索的女人,大舅家的院子永远是花红柳绿,家里窗明几净。大舅母为人母,为人姐,一直带着同样没有母亲的妹妹,直至她出嫁。
大舅母和大舅舅后来又养育了三儿一女,一共五个孩子,我的大舅舅从解放后就一直任愉群翁的书记,是愉群翁人心中的老书记,为愉群翁的农业生产、乡镇规划、民居建设都做出过巨大贡献。晚年时候的大舅舅,时常坐在愉群翁花儿巷的家门口的长椅上,看花儿巷里人来人往。
大舅舅熟悉愉群翁的一草一木,熟识愉群翁的男女老少。因为大舅舅的胸中能装下整个愉群翁。英雄暮年,壮心不已,在大舅舅最后的一年里,我常常去看望他,看他笑谈愉群翁的趣闻轶事。最令人动容的是大舅每次见到我,都会传我一道他的做菜秘籍。
大舅舅知道我喜欢倒饬食物,每次他都不会直接告诉我怎么操作,而是先考问我,某道菜,你是怎么做的?当我说出我的做法后,他先是一笑,才指出我做这道菜的欠缺,最后一再嘱咐我:这道菜一定得这么做,要不味道不正宗。
母亲的大哥,我的大舅,能胸怀大志,心里装下整个的愉群翁,也装着对亲人,对孩子们浓浓的爱。最终没能抗过病魔,在不到八十的年纪,于二零一零年八月二十二日,走完了他漫长又不短暂的一生。
说大舅的一生漫长,是因为我的大舅,在愉群翁经历了太多事,为愉群翁的群众做过太多事;说大舅的一生短暂,是因为我的大舅享年七十七岁,在可以停下来休息、享受时光的年龄段,离开了我们,离开了爱戴他的愉群翁群众。
我的两个舅舅,大舅和二舅,一直是一墙之隔的邻居,两位舅母情同姐妹,大舅走后,大舅母失去了此生相伴的另一伴,一下子衰老了许多。三位舅母、和我的母亲更是珍惜人间的情义,常常相聚在一起,她们是妯娌,是姑嫂,更是相伴了一生的姐妹。那几年,她们姑嫂几个,儿女们都成人没什么可操心的大事,正享受晚年的时光。
不曾想,大舅母忽然每天鼻子流血止,接着就发现得了白血病,坚强的她以为是平常的流鼻血,就没有告诉孩子们。当孩子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在大舅走后的第八年,我的大舅母也因病离世。三妯娌中第一个先行离开了。
相依为命的兄妹中,没有了大哥,接着又没有了大嫂。我的二舅母曾哭道,自己成了孤鸟……一辈子住在旁边,每天都能相伴的亲人,突然有一天,你走出家门,竟然发现,你每天习惯进出的那个家里,没有了迎接你的人,这就是二舅母伤心不已的事情。
我的二舅舅是愉群翁的农业科技人员,曾经的愉群翁农科站站长,他和我的二舅母养育了七个孩子。晚年的时候,二舅舅因车祸失去了一条腿 ,二舅母则因眼疾,失去了光明。两个老人惺惺相惜,相扶相伴,坚强地生活着。
二舅母虽然眼睛看不清,可她心里装中光明,房前屋后,种满了鲜花,在她的带动下,整个花儿巷都是鲜花盛开。二舅母的大门口,更是个花园,春天的郁金香、夏天的太阳花、秋天的波斯菊……二舅母的院门口,永远是女人们的乐园。
据说,二舅母心灵手巧,年轻的时候,绣的花就像是盛开在眼前,活灵活现。我们都喜欢吃二舅母做的点心,喜欢吃二舅母打的饢。
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山。这座山落到了我二舅母的头上,二零二二年十月,我的二舅母因为白肺,八十四岁的她,一天之间就离开了人世。因为当时的特殊情况,我们都没能回到愉群翁,送二舅母最后一程。二舅母的离世,和我小舅舅的离世,只相隔了短短的三个月。
三舅舅也是突然走的,二零二二年七月十六日因为心梗,没有任何征兆,倒下后再也没有醒来。我们还在等着小舅舅来年春节再回愉群翁,走亲访友。因为在小舅舅离世的冬天,他在愉群翁住了一阵子,访遍了亲朋好友,探望了家族中的长辈。并和我们相约,冬天会再来。
二舅母走后 ,我的二舅舅像只掉队的孤雁,每次回到愉群翁,都会去看他,看到他拖着假腿踯躅街头巷尾,心里的难受无以言说。终于,我的二舅舅也倒下了,心里的孤苦和身体的病痛击倒了他。他曾是愉群翁的一条汉子呀……
二舅舅最后的几天,我们就住在愉群翁,天天去看他,夏日炎热和病痛的折磨,豆大的汗珠从二舅舅的脸上滚落,愣是听不到我二舅舅一声呻吟,八十七岁的二舅,腰没弯,头没低,硬是被病魔击垮了。在二舅母去逝不到一年,于二零二二年六月五日,我的二舅舅也追随而去。
自从小舅舅走后,小舅母便来和我母亲同住,我亲爱的父亲早几年,就是二零一九年九月离开了母亲和我们。三妯娌一小姑子,至此就剩了两人,小舅母和我母亲姑嫂两个,母亲和小舅母,天天在母亲家的一楼阳台上,望着窗外的落叶感慨万千。
在失去大舅舅和大舅母、还有我父亲之后,从二零二二年开始,短短的一年之间,我母亲的哥哥嫂嫂们,接二连三地走了。其实那个时候,我的小舅母也已病入膏肓,因为是已到了晚期,大家都瞒着她。知道她已不久于人世,可我们身边的人却又无能为力,这种无奈和痛苦我算是体会透了。
二舅舅的离去,加速了小舅母病情的恶化,那是因为心里的恐惧和苦痛吧,在二舅舅去逝半个月之后,我的小舅母也饱受了病痛的折磨后,于二零二二年六月二十日闭上了双眼,溘然长逝。从此以后,母亲的一楼阳台上,再也看不到两位老人相对而坐,侃侃而谈了 。
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能确信小舅母的离去,因为在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我天天看到她,我把小舅母生前的生活画面定影在了记忆里。母亲更是如此,因为她和小舅母,是姑嫂,更是姊妹。小舅母随军前,和母亲形影不离。
在有了两个孩子后,小舅母又跟随舅舅回到了愉群翁,舅舅在县上工作,舅母留在愉群翁养育孩子,种地养家。母亲和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姑嫂关系。她是母亲舅舅家的女儿,是母亲的姐姐。她们有着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母亲在失去了大哥大嫂后,又失去了我们的父亲;就在二零二二年至二零二三年,接连失去了所有的两位哥哥,两位嫂子,无人能体会她内心的痛苦,我们的母亲抑郁了。她夜夜从梦中惊醒,手脚冰凉,却又大汗淋漓。经过近一年多的治疗和调理后,慢慢恢复着……
现在,在这个世界上,除去儿女和晚辈们,母亲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亲人们都先她一步离开了这个充满苦难、又充满快乐回忆的世界,我们也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带有母亲生物密码的所有亲人都已离去,母亲就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宝贝了。
《岁末感怀:生命的流逝与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