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端午节

小时候,总是盼着过节。

因为一旦过节,家里就会有与节日相对应的好吃的。

春节惦记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元宵节盼着碗里能吃到一个带着硬币的汤圆,清明节有热乎乎的大包子,而端午节,自然是琳琅满目的粽子了。

不知为什么,我们小时候几乎没有吃过粽子,以至于那时候看着家里的黑白电视里的粽子常常幻想它的味道。我总是问爷爷奶奶,粽子好不好吃呀?为什么不买点吃呢?奶奶总是回答到:那有什么好吃的,里面啥也没有。而爷爷在一旁沉默不语。

现在想来,估计是粽子制作过程复杂,爷爷奶奶应该不会包,再加上那些年经济条件不太好,爷爷赶集通常不会买粽子回家。

即便不吃粽子,我们家的节日还是会过得有声有色。

首先,爷爷会从集市上精挑细选几根黄烟。(其实是雄黄加上一点其他什么东西装在小竹筒里)其次,奶奶在家会把头天晚上就泡好的糯米蒸好,等到香喷喷的气味传来,就会让我们几个孩子扶着一个大钵钵,将蒸好的糯米放进钵里,她再用提前削好洗净的斑竹使劲揣。趁着热乎劲,糯米很快被揣成黏黏的糍粑,有时候我们三个小孩都摁不住一个大钵钵,因为糍粑十分黏糊,奶奶力气又大,有好几次都差点连钵带人一起摔倒在地。这时奶奶就会嗔骂到:“你们几个小崽子,摁个钵都摁不住,要是弄地上去了还咋吃?”我们则笑嘻嘻的任由她骂,继续使出全身力气摁着。

这项伟大的工程在爷爷从集市上回来时就快接近尾声。他放下满满当当的背篓后,总是笑眯眯的从旁边拿来一根备好的斑竹,和奶奶一起你一下我一下的揣着糍粑,我们三个小孩看着这个过程觉得特别有意思。

浓郁的米香让我们垂涎三尺,我们的眼睛都快粘到斑竹竿上了。这时候奶奶就会使出她的拿手好活:团糍粑。先在菜板上抹点香油,再用干净的毛巾把揣好的糍粑扯到面板上,揉啊揉啊,就变成了一个大圆饼。最后,再往表面抹点香油,方便保存。这样的糍粑饼切片后可炸可蒸可烤,怎么吃都特别有意思。

而我们小孩子,最期待的并不是那圆饼或炸或煎的糍粑块,而是揣完糍粑后那两根斑竹底部残留的糯米粒。拿起来啃在嘴里,浓郁的米香混合着淡淡的竹香,再加上糯米特有的口感,那滋味别提有多美了。只可惜这么美的滋味,我通常都是让给弟弟和妹妹,他们的嘴比我还馋。

奶奶会在糍粑热乎的时候留下一部分捏成小团,再蘸上白糖,有的时候她边团边催我们三个小鬼吃,因为凉了就没有热的那么好吃了,爷爷最喜欢吃蘸糖的糍粑团,应该是糯米做的东西他都喜欢,他一口气能吃满满一大盘,而我最多吃两个就了不得了。奶奶也能吃一盘子,她边吃边和爷爷聊着待会儿要做的“大事”,这可是端午节最神圣的环节:点黄烟。

我刚刚说过黄烟其实就是雄黄掺杂着什么东西制作而成,每当端午来临,爷爷就会去集市上提前准备好这些东西,据说如果黄烟买得好,整年都不会有毒物跑到家里来。

点黄烟也不难,先把小竹筒有捻子那一头找到,然后再用打火机点燃,随着浓郁的烟雾喷出,持黄烟的人要迅速在屋子里外游走,特别是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要格外照顾,因为这些地方往往是各种虫子的天堂。

我们家点黄烟大将就是爷爷啦,他用夹子夹着点好的黄烟走遍家里的每个角落,我们三个小孩便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跑。那喷出的烟雾把熟悉的家里变成了飘渺的仙境,味道虽然有点刺鼻,但我们几个都特别喜欢在这浓郁的烟味中吸一大口气,因为奶奶说这样可以驱邪。

黄烟燃完以后,整个端午的仪式算是过了一半。午饭期间我们还要进行一个特别的仪式:喝雄黄酒。

平日里爷爷奶奶从来不会让我们碰酒,可是这天,他们会先把掺有雄黄的酒用指尖蘸起,在我们几个小孩的额头上依次写个王字,再分别往我们的眼周、鼻下、耳孔旁抹上雄黄酒,并叮嘱一定要保持一天,最后再让我们抿一口。

我曾好奇的问过爷爷奶奶,为什么非要这样呢?因为当时我觉得雄黄酒抹在脸上很丑,都不好意思出去找小伙伴玩儿。爷爷奶奶说这个可以在一年中防止蚊虫飞进我的耳朵、鼻子、嘴巴里。我觉得很神奇,就没再拒绝这项仪式,反而还顶着一张大花脸到处跑,和伙伴们比谁的脸上雄黄多。

午后,吃饱喝足,奶奶会让我们几个孩子去田野间扯艾草。她说端午节这天,百草都有药性。用各种草熬水洗头洗澡,身上不会长毒疮。我对奶奶说的话深信不疑,以艾草为主,扯了一大堆熬了一大锅,折腾着也就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时,洗澡水也熬好了。锅里飘出好闻的草药味儿,我很喜欢。弟弟妹妹却不是很乐意,他们觉得这艾草水熬出来黑乎乎的看起来很脏,但由于奶奶的坚持,还是用这些水洗了个澡。

洗漱收拾完毕,端午这天也就到了尾声。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边看电视边聊天,聊白天的趣事,聊电视里的粽子,也聊别人家挂着的菖蒲和艾草。(我们家没挂)我不知道我们家为什么不挂,但由于白天忙了一天,我们聊了一会儿也都去睡了。

记忆中的端午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一年又一年。如今爷爷已经去世了,奶奶年事已高。我们三个小孩子也长成了大人,各自为了生活奔波。

又是一年端午,我几乎每年都能吃上粽子,各种味的都有。只是再也回去不去记忆中的那些年,带着呛鼻的黄烟,吃着甜糯粽子,抹着雄黄酒,洗着艾草澡的端午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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