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乡巴佬,滚回老家去!」
小浩一手叉着腰,另一手握着根火腿肠,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后,用充满肉香的火腿肠指着我,嘴里的咀嚼让他的声音有些含混,可我听得很清楚。
这是我在转入城区小学后的短短一周内,第三次听到小浩这么说。
02
我在农村生活了8年。父亲为了让我能接受更优质的教育,费了一番周折,把我转入了这所城区小学。
托了好几个朋友,父亲搞定了校长,同意我插班到教学水平最好的二年二班。
校长同意了还不管用,班主任仍不为所动。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当时三十多岁,年轻有为的教学能手。农村出来的孩子基础差,很容易跟不上城里的教学节奏,会拖班级考试平均分的后腿,影响老师的考核。
当然拖后腿这种话不能明说,所以女班主任只强调担心我跟不上,影响我的成长。
好说歹说,父亲向女班主任承诺,如果第一次考试我成绩进不了班级前三,就自动想办法换到别的班级,绝不给老师脸上抹黑。
话说到这个份上,班主任刘老师也只好答应了。
03
那时候我8岁,跟班里同龄的城市孩子相比,又黑又瘦,个头也矮。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小西装,背着母亲做的小书包,被刘老师领进教室,安排坐在了小浩身边。
母亲是裁缝,手艺极好,在村子里,人人以能穿着母亲做的衣服为荣。可我的这身衣服和书包,跟城里孩子的穿戴比,式样简单,配色单调,竟有点寒酸。
刘老师是语文老师,她安排我坐下,开始上课。我兴奋又拘谨地把书包放进课桌,掏课本和文具,小浩别过脸,眼珠上下打量我,嘴里吐出一句:「乡巴佬,滚回老家去!」
打小,我就不是个好斗的孩子,性格内向。看看比我高出一头,胖乎乎的小浩,再想想父亲带着我一次次去见校长和班主任,我装作没听见,认真听讲,对小浩越过课桌中线的胳膊肘视而不见。
04
过了几天的语文课,刘老师点名让我朗读课文。我很珍惜这样的机会,读得声情并茂。读完,大家哄堂大笑。
我的普通话不标准,前后鼻音不分。「白云」我读作「白永」,「昆明」读作「空明」。笑声让我满脸通红。刘老师和蔼地说,这位同学刚从农村转学过来,同学们不应该嘲笑,平时要多帮帮他。他读课文很有感情,这一点大家要多学习。
听到老师的鼓励,我低着的头稍稍抬起一点,耳边又传来小浩恶狠狠地一句「乡巴佬,滚回老家去!」
我从来对他客客气气,想不通他为何如此对我。用语言骂回去?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动手打回去?就我瘦小的样子,根本没有胜算。告老师?万一他不承认呢?回家讲给父母听?按照惯常的做法,肯定是教育我搞好成绩,少招惹是非。我的心里难过和委屈极了。
05
小浩第三次对我说这话时,正值放学。同学们基本上都走光了,他堵在教室门口,等着我。说完,扬长而去。
很快就期中考试了。语文数学,我全考了满分。刘老师大吃一惊,自此以后对我格外关心。同学们对我的态度也热络起来,找我聊天,一起玩耍。还有人帮我纠正普通话。到了期末考试,我又一次两门满分。在班会和家长会上,刘老师重点表扬了我,父亲骄傲极了。
三年级的第一次班会,刘老师让我做了班长,同学们的掌声很热烈。我斜着眼睛瞥了一眼,小浩也在鼓掌。
从此,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学校里,要想不被人欺负,不被人看不起,搞好自己的学习成绩最重要。学习好的学生,能让老师面上有光,烘托老师的教学水平,老师自会多关照。老师喜欢的学生,其他同学在交往时心里的分量总归会不一样的。
06
安稳地上完小学,在初中高中,我的成绩依然很好。同时,我的朋友圈多了一些不怎么爱学习,经常调皮捣蛋逃课打架的同学,不止同级同班,包括高年级的。我们平时一起踢足球,玩得很开心,关系也保持得不错。
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遭受过哪怕是语言上的校园霸凌。因为我是个热爱和平的人。
工作后,我慢慢明白,校园霸凌完全是成人世界的预演。一切社会结构都是权力结构,学校是权力结构的一部分,老师也是。搞好学习成绩得到老师关照,实际上是融进了权力结构的一份子。人们对你态度的改变,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你自身发生多大变化,仅仅取决于你的背后。并且,一切权力的本质都是暴力。
成人世界里,好像并不存在「职场霸凌」一说。尽管,有的企业会让全体员工喊口号跑步,一起唱感恩的心。尽管,有的职场老人会对新人言语羞辱,故意刁难。尽管,有的男上司会给女下属发意味深长的短讯,开一些带着颜色的笑话。
07
以上,就是我在「校园霸凌」问题上的一点经历和想法。
还有,我心头一直有个未解的疑问:小学毕业时,刘老师在我的操行评语上,写了这么一句话:
交友要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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