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月尾,寒冬的迹象已渐渐退去,尽管北风的冷冽还在街道偶尔穿梭,连夜漫漫的雨季却已被暂露头角的晴天取替。在温哥华的第3个年头,新鲜感已骤然褪去,但因有远方的月见小姐,未来的憧憬却是指日可待。
作为房屋护理销售员的我,每天做着上门推销房屋服务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把已经背了数百篇的话术,在面对各种肤色和文化的客人时灵活运用,务要说服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那已经可能已经一尘不染的房子再深度清洁一遍。虽然工作说不上不清闲,但旨在佣金丰厚可观,除了能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外,也让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的我,可以享受生活的自由。遗憾的是,直到下午我还是没有做成一单生意,难免泄气万分。
在我此时身处的地方,是温哥华远郊的一个中产住宅区,放眼望去,尽是井然排列的西式住宅。住宅前是绿得有点不自然的人工草坪,身穿米黄色T-Shirt的高加索妇女顶着金色卷发,正乐此不疲地和几个孩子在草坪上嬉戏。住宅与住宅间,青翠的松树拔地而起,不知名的灌木丛也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和红色山墙屋顶交替排列。这充满强烈人工秩序的社区设计,又强制性地插入自然的景观,是典型的的西方美学。如果我不是受到挫折,也许会花更多时间打量,思考此景背后的含义,不,也许正是我的挫折,我已经开始观察起身边的景象,写着阁下此刻阅读的文字。
街道斜的对面,交通灯下有一栋矮小的水泥建筑物,把我的注意力从西方美学的抽象拉回现实。那是一间餐厅,残旧的门面,配上不协调的红色玻璃门。正门顶的招牌上用黯然褪色的英文大大的写着印度美食。在视线捕抓到“美食”这个英文字的一刻,我那从早上就没有进食过的胃瞬间被激活,他一鼓作气,在千分之一秒把他对食物的需求,透过神经传到大脑中枢,务要在我视线移开“美食”这个词之前,采取他认为公义的行动。瞬时,一股电流从脊椎下方涌上,在下丘脑的教唆下,我控制不了唾液在我口腔分泌的分量,本想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别的餐厅,但理性还是敌不过已经不能再收缩的胃壁肌,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那破旧的餐厅。
第二章
随着身体越过红色玻璃门,缺乏温度的手指还未离开镀金的圆形把手,映入眼帘的是几张零星摆设的餐桌,座位上有各样肤色的顾客在轻声交谈。在靠近厨房的墙上,醒目地挂着某个商业大亨或政治领袖的油画,只见画中人物头戴淡橙色圆形头巾,和数位穿着紫色丝绸沙丽的中东妇女正大快朵颐着各味佳肴。餐厅柜台正上方的LCD 电视,数名印度男子,赤裸着上身,在日落的恒河边弹着吉他高声演唱,背景音乐充斥着整个大厅,餐馆整体内部在昏暗乏黄的灯光笼罩下,一抹神秘的东方色彩油然而生。
“Hi,for one person?”(你好,请问是一位吗?)细微温柔的 声音来自我的左前方。让人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Ahh...right, yes,just myself.”(阿阿...是的,就一位。)我有点像在梦中醒来一样,条件反射地回应着。
少女服务员戴着黑色布料口罩,扎着黑色短马尾,身穿黑色的短袖polo衫和牛仔裤,年龄看似20到25岁,应该是做兼职的留学生,可臀部却莫名显得略微臃肿。也许是比较少见中国或者亚洲脸孔的缘故,她那略带些许愕然的神情从黑色口罩的隔膜隐约流露,虽然看得出她已经尝试努力掩盖,但在潜意识里那股好奇感还是快人一步,在她意识触及之前,就已经透过身体语言和说话方式,把信号传达到我这边。
“这边请,先生。” 少女保持着专业服务员的态度,把我带领到窗前的双人座位,在我坐下褐色的沙发卡座的过程中,少女一直保持沉默,那有点不自然的沉着,冷静,让人联想到春天的安大略湖面,不泛波纹一丝。但殊不知隐藏在平静的湖面下,却是激流暗涌,像极了她此时费尽力气抑压着内心好奇的冲动。坐下不到1分钟,我接过少女双手递上的黑色菜单。不仅想:连菜单也是黑色的,到底这个餐厅和黑色有什么渊源?来不及思考太多,菜单上的中东美食图案,又再次刺激着我的胃部神经,在胃发起第二场起义的此时,我已完全屈服,只能下意识地把食指指向一个看似很多肉,能让我吃饱的深橙色菜式。
“就这个吧。”
"好的先生,一个咖喱羊肉锅,还有别的吗?"少女顺着声音快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阿,对了,还有一杯水吧” 我像刚离开家门但发现忘记带上钥匙的口吻回应。
“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少女操着浓厚口音的英语说着。在确认一切安排妥当后,她礼貌地把菜单收走,转身走进厨房。在这不到2分钟的交谈中,一切显得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动作,问候也恰到好处,如果服务员有段位,她不是红黑带也是绝对是黑带水平。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由于胃的第二次革命让我身心疲乏,我深知能解决这场起义的方法,不是挂画上政治领袖或商业大亨,而是赤裸裸食物。等了大概20分钟左右,少女终于从厨房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她娴熟地把我点的咖喱羊肉放下。
"轻慢用" 她用着一贯的轻声细语说着,
“谢谢” 我也轻声回应,仿佛已达成某种沟通共识。
我看了看挂钟,指针指向1点钟,接下来,就是美食体验时间了。
第三章
这个咖喱羊肉锅,铁锅的体积很小,直径只有大概13cm, 比一旁盛满白饭的胶碗还要小。很难让人想起如此娇小的体积,却竟然能牵起心中万分悸动。首先,橙色咖喱刚入口的一刻,微辣,各种香料水乳交融,立马让我产生一种亢奋的感觉,之前的失落感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全是热情迸发的香气在口腔和鼻腔交接徘徊。那感觉有如声势浩大的异国仪仗队队伍,操着整齐划一的步操,打着大小鼓,吹着小号,浩浩荡荡地从口腔游行到鼻腔,然后再原路往返个几次。那热情满溢异国香料之间的融合,带出的新鲜感绝不亚于超新星爆炸时的震撼。
在味蕾经历如此冲击后,下一口我决定搭配米饭来中和一下这股橙色的美食洪流。我把细长的印度米饭和一勺咖喱搅拌均匀,送进口中。在咀嚼肌上下左右磨合的之际,我尽情享受那软熟而饱满的米饭。此时,方才咖喱的仪仗队立即化身为拿着画笔的水彩调色师 ,用盛夏的颜色填充着米饭的朴素,为的是要把一幅幅色彩斑斓中东的布纱,以味蕾作媒介,呈现在我脑海。
然后,我把肥瘦均匀羊肉放进口中,顿时,刚才的精彩都褪色8分,我差点忘记这道菜是咖喱羊肉,羊肉才是这道菜的主角啊!在米饭朴实,咖喱的奔放的搭配中,羊肉的味道和口感却拿捏得恰到好处。与咖喱所带来的的梦幻刚刚相反,羊肉质地坚韧,汁浓味厚,那扎实口感有如耸在喘急洪流正中的坚定磐石,任由咖喱的猛烈冲击,也绝不退让三分。实在太丰富了,实在太精彩了!如果说刚才的咖喱是一抹抹染上了盛夏颜色的布纱,羊肉就像一个个穿着夕阳色彩沙丽的肥臀少女,在我的舌尖上围成圆形的圈子翩翩起舞。阿,加上充斥着餐厅内部的印度音乐,让我一瞬间有如置身六道外的错觉。。。到底这道菜的历史有多悠久呢?500年?800年?1000年以上?我不知道,如果佛陀当时有试过这个菜,他还会选择出家寻找人生意义吗?我一边细细品尝,一边思考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片刻,微辣的香料渐渐转化为微小的汗水,不知不觉的从头顶上毛孔蒸发。等我回过神来,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块羊肉了。我一看表,1点20分,我不知道这20分钟怎样可以在我意识的夹缝流走,但我好像领会到小时候爷爷说过的「天上一日,下界一年」。来不及思索片刻,我把最后一份感动放进口中,双目紧闭,让嚼烂羊肉滑过我的咽喉与食道,最终与我融为一体。
我很感恩,感谢大地女神的馈赠。随后,我掏出黑色皮夹钱包,把小费和21元饭钱放在桌上。在起身离开褐色沙发之际,本想和马尾少女正式道别,无奈她一直躲在厨房至此没有出现,我只好再次伸手握至镀金门把手,让嗦嗦的北风穿过红色的玻璃门的隔缝。在平复完胃部革命后,我感觉自己嘴角不受控制的稍微上扬,于是我带着嘴里最后的余温,走出冰冷的街道,回到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