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头在墓土最肮脏最下层的牢间里安静地等待自己审判。他赤裸的上半身并不健硕，很有那种文弱书生白白净净的感觉，此时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和青黑青黑的淤伤，与所剩无几的白皙皮肤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

他的双手被分开拴在深深地扎进身下深不见底的黑水池的十字架上，体内的能量在一点一点被冰冷的池水吞食，但他头顶点着的微妙的灯光又在他每次要失去全部光翼的时候给他一点点亮光。就像圣经里受难的耶稣一般被绑着，而这水，这光，把他在生存和死亡之间来回拉扯。

“龙骨大人？你怎么——”牢间在整个墓土最下层的地下室，这里是最潮湿黑暗的地方，只有面前这道石阶梯通向外界。而这时龙骨突然一脚把地下室的门往内踢开，门板抗议地发出一声呼喊，而暴躁的龙骨把前来询问的手下拦住，自己下来了。

“咳咳……龙骨……龙骨大人……”平头虽说曾经和脏辫一起是龙骨的手下，但他的所作所为无疑表明了自己的背叛。他之前不会叫龙骨大人，此时阴阳怪气地叫起他大人来了。

龙骨明显心情非常不好，暴力地一脚踹到两人相隔的特栅栏上，平头都怀疑要不是把自己从水里拧出来太麻烦了，他这一脚就踹到自己脑门上了。

“解药！给我！”龙骨凶狠地盯着他，眼睛里的红色翻滚得像被煮开的热水，沸腾着。

“什……么？”平头浑浑噩噩的地转动自己的脑袋，漫步经心地说：“脏辫把那药给你喂下了？”说着他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兴趣十足地打量起龙骨来，那眼神就是研究员打量自己供给药物的小白鼠，观察他身上的一切变化。

“你！既然知道就给我！”龙骨化出长矛一下子穿过栏杆的间隙直直地扎进平头脖子侧的墙壁，平头若无其事甚至为了观察龙骨的一举一动扭动脖子，爬满淤青的脖子在长矛锋利的边缘滑来滑去。

龙骨见血了才好像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马上把长矛收了起来，但依旧恶狠狠地对平头说：“给——我——！”

“解药？那是什么？那药可不是毒药，我刚刚吃的才是呢～”说着平头咧开嘴，一道黑色的血从他越张越大的嘴淌了出来。他说话终于不利索起来了，喉咙和嘴里在源源不断地被血冲刷着，龙骨都觉得他身上那点点血是不是都从嘴里涌出来了。

“唔（我）……美（没）……用（有）！”平头说完笑了起来，血液流过他的胸口，落入水里，滴滴答答。

龙骨就一脸惊讶、愤怒和恐惧看着这个疯癫的男人在越来越小的笑声中死去。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他惊讶平头竟然这么轻易就自杀了，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自己的生命。愤怒于他闹出那么大一场闹剧就那么轻飘飘地自杀了？他并没有收到该收的惩罚！惊恐则是龙骨不知道他的药具体作用是什么，但从自己易于狂躁的内心和出格的行为就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害怕自己。他杀死了自己的挚友。虽然他背叛了自己和墓土，但龙骨也只是想把他带回来接受惩罚，之后帮助他走出来。他一直都把他，把脏辫，还有平头当成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多，为什么还要一件又一件的失去？

现在他该怎么办了呢？他要怎么做？龙骨在死去的平头面前扒拉着栏杆跪了下去。胸前带着的金色吊坠滑了出来，在他眼底下晃荡，像一颗金色的星星。

龙骨把它打开，里面的人静静的看着书，因为那时候的天气有点热了，他把常年带着的兜帽放了下来，波浪卷的白发像打翻在沙滩上的浪花，打在了年幼的龙骨的心上。

老师是他见过第二好看的的人，可惜第一和第二都是男人。

“老师，你在看什么？相册？这个人和我好像啊！”小龙骨转进老师的怀里，看见他相册上有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男人，指着就喊起来。老师慈爱的笑了一下，把他抱到大腿上，两人一起看起了画册。

里面是很多人的的照片，他们都和老师带他去所谓的首领会议上见到的人很像。那些首领一个个人高马大，除了来自霞谷的双子比自己还要小。

“哥哥——”那个小美人就是双子中的弟弟，虽然哥哥也长得很好看，但看起来阴柔过度了，反而没感觉。哥哥看起来和自己一样紧张，但强摆出一副冷静的表情安慰他：“别怕。”

“那个！那个！你也是首领嘛？”卡卡开完会后就又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地过来问龙骨。龙骨正在赶老师布置的作业，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人挺好看，就是太聒噪。

“喂，卡卡你打扰到别人了。”哥哥在后面提醒弟弟。原来他叫卡卡啊……

“这人真没劲，为什么难得不上课能出来完还要看这些书呢？”卡卡把书从龙骨手里拿起来，看了一眼，啪一声把书合上，就夹在自己腋下。另一只手拉起龙骨，龙骨一脸懵逼地被他拉出了禁阁的会议厅。任自己的哥哥在后面向自己的老师道歉，他看见老师朝平菇摆了摆手，没说什么。

“走！我带你去看虚鲲！不是云野那种白色的，是透明的，特别好看！”

龙骨不知道他说的云野的鲲是什么样子的，他从有自主的意识开始就在墓土的门口，而老师则好像已经在那等了自己好久了，把自己带到了墓土神殿开始给他空白的脑袋里灌输知识。

“你是墓土的太阳，龙骨。虽然你不记得了，但你必须要承担起这份责任。这是我们所有人没办法逃离的轮回……”老师在面对龙骨的质问时，无情地打压他那反抗的小脑袋。他那时候还太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按照前辈们说的走。

学习……拼命的学习……练习武术、政治、礼仪……一切能学到的东西。没有人问他想不想学，他也就不说了。

卡卡把龙骨带到了一个平台，让他站在那，自己去点四周的灯。等他都点亮了，平台的台面突然就亮了起来，卡卡叫他坐下来，他按着做了。两人来到了禁阁的三楼，龙骨看见那空中悠悠地漂浮着的生物大吃了一惊，他还以为书里的是骗自己的，因为他看见能在天上飞的生物只有会伤害自己的冥龙。

“芜湖！”卡卡飞到一只虚鲲的背上，像玩弹跳床一样在上面一蹦一蹦地，玩的好开心的样子。“来嘛！来嘛！闷葫芦！”卡卡招呼他也跳上来玩，龙骨表示不想，他就飞了下来把他硬拽着上去。

龙骨的脚尖踩到鲲的背上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脱了起来，稍微往下压又被托起来。好像真的挺好玩……龙骨那时候毕竟是个孩子，他自己领悟到这种乐趣就开始和卡卡在各个虚鲲里跳来跳去，笑的嘲笑对方从鲲上掉了下来，然后一起扎进布满星光的黑暗里被星辰拥起又放下。

真好！龙骨和卡卡玩累了就在石椅上休息，龙骨很希望他和这个人能永远这样玩下去。

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但他们过了今天就要回到各自的领地，在未成为首领之前都要接受训练学习，只有要开会议时才能再见，或者他们都成了首领。

“好了，我们要回去了。”卡卡对龙骨说。“不然哥哥要生气了。”

“不能……不能多玩一小会吗？”龙骨小声地嘀咕，但还是被卡卡听到了。后者脸上绽开出向日葵一般灿烂阳光的笑容：“一开始还挺不情愿的，现在就舍不得我了？“

“嗯……”龙骨低下头摆动自己握在一起的左右拇指打圈圈，卡卡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就嗯，一向觉得自己脸皮已经厚的比霞谷神殿的墙壁还厚的脸皮皲裂开来，一抹红晕浮上了脸颊。但龙骨没看见，他还在看着自己打转的手指。

“那！那是！大爷我这么有魅力！哈哈哈哈——”卡卡挠着自己桀骜不驯的刺头，尴尬的笑了好一会才把心里的怪怪的感觉压了下去，继续说：“没事，等以后我们都成首领了，我们就能天天一起玩了！不过我很懒，而且我们霞谷要我和哥哥一起通过试炼才能上位，可能会比你慢。不过你先成了也能过来找我玩嘛！”

“可是那么久……”

“卡卡！走了！”平菇突然在平台上出现，招呼卡卡回去了，而老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对自己说：“龙骨，该走了。”

小龙骨的思绪在老师翻到下一页的时候被强制的拉回他的小脑袋。“哎呀！“龙骨立刻羞红着脸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而老师噗呲一声把他的手拿下来说：“有啥好害羞的。”

“他们，他们在做羞羞的事情……他们在亲亲啊！”龙骨双手被老师抓着，只好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

“这是上一任霞谷双子的弟弟卡卡和上一任墓土首领龙骨的结婚典礼。”老师好听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回荡。“结婚，意味着两个可能原本没有任何关系的生命产生了联系，是庄严的仪式，美好的东西。所以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大胆的看吧。”

龙骨睁开一只眼睛，适应了一下就直接大大方方地看起那张面积最大的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穿着黑色和粉色的斗篷，这两种颜色各自象征着墓土和霞谷，和自己很像的男人正在其他首领和亲朋好友的祝福下低下头温柔地吻着捧着一团鲜花的男子。白色的飞鸟从他们身边飞过，向天下人送去他们的幸福。背景是龙骨没见过的蓝色天空和一个圆圆亮亮的东西，老师告诉他那是蓝天和太阳。

“真好看。”

“你指这个地方吗？他们在霞谷举行的婚礼。”

“嗯，不过我指的是他们。”

“是吗？他们看起来的确很幸福呢。”

龙骨又死死地盯着这张照片，过来好一会才想便秘了很久一样冒出一句话：“可是他们不都是男人吗？男人和男人也能结婚吗？”

老师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让他自己思考了一会后才反问他：“如果你爱一个人，你会在意他的性别吗？”

龙骨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脑袋当机。他才八九岁，他又没喜欢或者爱上去，他不知道答案。

“你要是在意一个人，并为了他做任何你能做到的事情，那说不定就是爱了。”

“龙骨你现在心里有那么一个存在吗？促使你在这么久的孤单岁月里撑了过来。别，别告诉老师，你自己知道就好。”

“如果你撑不下去了，就想想他吧。世界上不是还有那么一个人，值得你继续努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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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老师……”龙骨握住那个吊坠，喃喃道。“我要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