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叛逆
黑娃是长篇小说《白鹿原》里的一个小人物,小配角。但这个小人物在整部《白鹿原》里却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从而使得黑娃这一角色,成为一个极富个人魅力且又充满传奇色彩的悲剧性人物。
他出身卑微,地位低下。他只是白家长工(鹿三)的儿子。按理说,他的一生也应该如他父亲一般,寻个仁义的财东熬熬活计,攒点本钱,盖个房屋娶妻生子,然后老实本分地过完一生。
可他偏不。他有着与生俱来的放荡不羁、桀骜不驯。这种性格是一种发自骨子的叛逆。作为一个长工的孩子,虽然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与白家和鹿家的两位公子尊卑有别,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并不认同这地位的差异。他自信地与这些公子们相处。他是孩童时期的孩子王,这让他心里感到满足,让他觉察到自己的存在感。
可当鹿兆鹏用冰糖与水晶饼一次次冲击他的认知时,他竟悲哀地意识到自己与大户人家的差距是那样的难以逾越。这时的他又不可避免地由自信转变为自卑。并且这种自卑伴随他很久,直到他开始“学为好人”。
十七岁那年,父亲未雨绸缪地为他设计好今后的出路。可作为穷二代的他,却不愿走父亲的老路,尤其不愿为白嘉轩这样的财东打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嫌……嘉轩叔的腰……挺得太硬太直……”。
因财东的腰挺得硬挺得直,而不愿为之熬活。这样的理由是不是太过滑稽?起初我也大为不解,直到通篇读完,我才若有所思并有所得。在我看来,黑娃之所以会嫌弃白嘉轩的腰杆,之所以连看到都会感到难受,是因为这“腰杆”就像一个禁锢着他自由之身的牢笼,代表着一种森严的等级制度。
这种制度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主仆制度。它让黑娃打心里厌恶。他从小看惯与厌倦了父亲(鹿三)与白家(白嘉轩)的这种从属关系。老实巴交且又勤勤恳恳的父亲,一辈子都在这种关系中扮演着“忠仆”的角色。在他看来,父亲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缺乏激情。他不想过父亲这样的生活。
并且白家表现的越仁义,他越觉得需要赶快逃离!他怕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被白家的仁义给“沦陷”了。在他的体内原本就存在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父亲终究还是没能说服他,十七岁的他终于离开了白家,离开了那个一直让他感到拘谨不自在的仁义之家。
02.癫狂
离开白家的黑娃,进入了人生的第二的阶段——癫狂。
他下了白鹿原,落脚到渭北一个叫将军寨的村子里,给一家郭姓的财东熬活。在这里,他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改变他命运的女人(田小娥)。这种改变使得他第一次与“黑娃”这个称谓名副其实——他确实变得又黑又硬了。他骨子里的叛逆与狂躁不安开始逐一呈现……
田小娥是他名义上的第一个媳妇,可这个媳妇的得来却并不光彩。她是郭财东的小妾,是郭财东制造养生品的“载体”。(郭财东用田小娥的生殖器泡枣)原本与黑娃也无交集,但坏就坏在这个田小娥却是个不安分的女性。她也具有叛逆的性格成分,她也不甘心这么窝囊地过一生。
于是她引诱黑娃,让黑娃第一次感受到了偷尝禁果的美妙。两个叛逆的人,两颗躁动不安的心,就这样义无反顾且不计后果的结合在一起。这样的爱真不知是对还是错,总之他们就这样疯狂着。
直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几经苦难,他们还是选择回到了白鹿原。可是在白鹿原这样一个封建思想坚固、宗法制度牢固的地方,又哪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他们只能成为白鹿原的边缘人,在破旧的窑洞中艰难求生。
我相信,此时的黑娃也许真的认命了。人那过于丰满的理想在现实面前总是显得过于骨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不再参与白鹿村的大小事务,甚至从不到村子里闲转。他早出晚归地忙活着,打土坯,做麦客,与田小娥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如果不出意外,他的一生也就这样过了。
可是这样与世无争的日子,黑娃没能过上太久。他也不可能不受外界影响而独自偷安。他所处的年代是鲁迅先生所说的“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动荡不安的时局下,每个人的命运都无可避免地被裹挟着。
于是,鹿兆鹏找上来了。如果说田小娥释放了他追求个人幸福的躁动之心。那么鹿兆鹏的出现,则彻底打开了他那颗狂热到近乎癫狂的反叛之心。
他与鹿兆鹏一起,在这块封建思想最为稳固的堡垒上,刮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搅雪”。
他烧反革命军阀刘家镇嵩军的粮台;他参加“农讲所”培训,归来之后,在白鹿原建立农协会;他铡了三官庙好色的老和尚;他甚至还差点杀了田福贤……
他干劲十足,充满活力。这段时期的所作所为足以反映出他与生俱来的狂热与叛逆。他就像一个准备了数十年的演员,终于等到一个主演的角色,终于等到一个展示的舞台,他卖力地上演着近乎癫狂的表演。
然而再美的戏剧,只要表演的过头了,就会转化为悲剧——因为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真实!
03迷失
蒋介石策动“四一二”政变,国共分裂,国共合作失败。他掀起的“风搅雪”也失败了,轰轰烈烈的闹农协运动宣告结束。黑娃不得不开启他传奇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他投奔到一支国民革命军的队伍中,成为了一名红军战士,在这里他获得了一项新技能——他练就了一套精准的枪法。这使得他成为了习旅长最可信赖的贴身警卫。可惜好景不长,这支军队在一次战役中全军覆没,他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算是捡回一条性命。
之后,他被土匪捆了手脚,押到了山寨。一番说辞后,他竟成了白鹿村的第一个土匪。
至此他的身份已经有了几次重大转变。他从一个不安分的雇农到农协运动的领导者,从一个农协的领导者到一名红军战士,再从一名战士到一个土匪。他的人生已经显得不同寻常了。
那么他的土匪生涯又将何去何从呢?
由于手脚利索枪法特好脾气还随伙儿,他很快上位,成了土匪的二拇指(二头目)。他的野性与性格中的狭隘在这段时光也得到了很好的展现与宣泄。
为此,他亲手设计了洗劫白家与鹿家的行动方案。目的有二,一是为田小娥报刺刷抽打之仇;二是打折那个让他从小就感到压抑与害怕的“腰杆”。他确实也达到报复的目的了,经此一役,白嘉轩那挺直如椽的腰杆再也无法挺直,走起路来,活像一只狗的形体。
在土匪的这方天地里,他几乎可以说做到了人性的“大解放”。这里没有规则与法则,他就是王法。这里没有外面世界的复杂,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他活的逍遥自在且无拘无束。这里还有女人和金钱,他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与拥有……相比于外面的动荡不安,这里无疑是黑娃的温柔乡。
我想,做土匪的这段时光,无疑是黑娃人生之中最为幸福的一段美好过往。
可惜的是,土匪的日子他也不能过太久。因为鹿兆鹏又再一次找上了他。
04回归
作为国共之外的一股力量,土匪的实力虽弱,但也算得上一股力量。因此,国共双方都积极争取,希望拉拢到各自的阵营之中。基于此,鹿兆鹏(共产党的代表)希望黑娃加入游击队,而白孝文(国民党的代表)则劝说黑娃归顺保安团。
经过多次的较量(双方都在争取),以及大拇指的死亡,无奈之下,黑娃最终归服了保安团,成为了滋水县保安团的三营(炮营)营长。
他的人生再次迈入一个新的阶段。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前半生是多么的荒诞不经,多么的离经叛道。他开始由对抗转向妥协,由破坏走向建设,由反抗变成维护。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兆谦闯荡半生,混账半生,糊涂半生,现在想念书求知活的明白,做个好人。”
他开始以儒家文化来净化自己的一身匪气。他开始“学为好人”了!
为此,他在娶玉凤(他的第二个妻子)之前,将自己捆在大炮筒子上,五天五夜、汤水未尽,成功戒掉烟瘾。为此,新婚第二天他决定开始念书,并拜朱先生为师。且学有所得,让朱先生大为赞赏,并说出了他是自己(朱先生)最为得意的弟子这句话。(要知道朱先生在白鹿原里可是智慧的化身呀!)
他还有尊严地重新回到了白鹿原。当他满含热泪跪在被他打折腰杆的白嘉轩之下时,一句“黑娃知罪了”,不由得让我也泪湿眼眶。
他真的变了,他已不是过去的那个黑娃。他脱胎换骨成了儒家文化的坚定捍卫者了!
如果就这样了却余生,黑娃已算圆满。但可惜的是,鹿兆鹏再一次找上了他。(又是这个鹿兆鹏,黑娃人生的每步紧要之处,他都会鬼使神差地出现)
他策动黑娃起义,他让黑娃成了滋水县保安团起义的重要实施者与执行者。事后,黑娃因功成了新中国新政府治下的滋水县副县长。可也因为他(黑娃)在这一系列事件中发挥的作用,他遭到了白孝文的“反噬”。他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判了死刑。
从一个起义有功之人,从一个新政权的副县长,到成为共产党的“死囚”。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辉煌的人生就走向了生命的终点。讽刺的是,与他一同被枪毙的竟是岳维山和田福贤。这两个国民党的忠实维护者与他这个维护共产党政权的副县长竟可相提并论,这对黑娃来说,是多么大的嘲讽呀!
修身养性,艰苦磨砺的下半生竟换来这样的悲惨结局,怎能不让人唏嘘呢?
所以黑娃临终前的最后遗言只有一个要求——“我不能跟他俩一路挨枪,请你把我单独执行,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黑娃走完了他跌宕起伏,大起大落而又可悲的一生!
05感想
我不知道黑娃临死前为何会将头深深地低下去。他觉得没脸见人吗?或是他为这样的死法感到羞愧吗?抑或是他觉得事到如今已经无法挽回而不愿多费唇舌?总而言之,他默默地承受着不白之冤。
我想在枪声想起的那一刻之前,很多过往的画面一定在他的脑海里呈现过吧。他会怎样评价自己的一生呢?他又是否会为自己的一生做个总结呢?
当做土匪的那段时光掠过脑海,他会不会感到留恋,并为之一笑呢?他的人生已足够精彩……
外面的世界真复杂,单纯的他始终适应不了。
这真是一个欲做土匪而不得的年代!
喔!还有一点不得不说的是,黑娃的学名叫鹿兆谦。腰杆挺直的白嘉轩给他取的,他终究还是没能走出白鹿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