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放暑假,父亲带着我和哥哥回西安老家。
我们先是坐上去西安的火车。不用上课,也没有作业,在火车上我们心情特好,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新奇地看火车窗外飞过的建筑和树木。
父亲离乡多年,和老家经常有联系来往的是一位彭叔叔,他长年跑运输,有时路过申城就来看父亲,两人一起喝酒打麻将。
我们到了西安站,一出站我看见一个粗犷,黝黑的中年男子走到父亲面前打招呼,正是彭叔叔。
“大哥来了,坐火车累不累?行李给我吧,车在那儿。”彭叔叔咧嘴笑着和我们一一打招呼。
“老弟,几年不见没长变,还是老样子。”父亲拍了拍彭叔叔结实的肩膀,算是一种夸奖。
走了一段路,我们看到一辆面包车。
“大哥坐前面,你们两小鬼坐后面,我开车要开一个小时才能到家,今晚住我家,明天拉你们到处转转。”彭叔叔说。
我们点头道谢,钻进车里。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又坐汽车,开始的兴奋被疲惫消磨殆尽,哥哥和我坐在车里都不说话了,闭上眼睛听父亲和彭叔叔唠嗑。
忽然车一个急刹,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前跑,我急忙扶住座椅靠背。睁眼看车窗外,在车前面居然有一群羊在一条单行道上悠然踱步。我和哥哥相望一眼,这是第一次在荒凉的小路上看到这么多羊。
彭叔叔虽然也看到了羊群,但是羊实在是走得太慢了,以至汽车不得慢慢地吭哧吭哧跟在后面。我们到西安站时已是下午,路上又行了快一小时的路,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在天黑前要是赶不到家的话,在崎岖的小路上开车十分危险。
我们一边看着羊群的动静,一边找赶羊人。在羊群的前方有一个瘦高个子的人带头走着。彭叔叔按了按汽车喇叭,摇下车窗。瘦高个没回头,他好像没有听到。
“喂,兄弟,兄弟!”彭叔叔又探出头去高喊。
窗外有热风呜呜地吹,隐约还能听到远处蝉鸣声。瘦高个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彭叔叔苦笑一声:“大哥,这儿经常这样,养羊人喜欢走单行道。”我把车停下来,去找他走快点,你们在车上坐一会儿啊!“
彭叔叔把车熄火了,他下了车一路小跑,在羊群中穿过去,跑到瘦高个身边。
“咦,小军,怎么是你啊?你不读书啦,怎么放起羊来?“彭叔叔一看到村里木大爷的孙子木小军,有些意外。
小军说:“是彭叔叔啊,我放暑假了,所以帮爷爷放放羊,给他干点活。“
木小军手里拿着一本书,估计刚刚在看书,也没有留意身后有车跟着。
“我今天接了老家的亲戚做客,刚好车经过这儿,天快黑了。你快点把羊赶回家。在路上看书,小心眼睛看坏了。“彭叔叔叮嘱了一番就往回走,上了车。
“大哥,你还记得木大爷吗?那是他的孙子木小军。“彭叔叔问父亲。
“是吗?木建国的儿子,这小子一晃多年不见,儿子都有了!他去哪儿了?”父亲有些感叹,问起儿时玩伴的情况。
窗外,我们看到木小军背着一个书包,手上拿着一根木棍,他熟练挥着木棍,赶着羊群快步前行。在车上他的背影看起来矫捷灵敏。我好奇地一直看着他跑来跑去指挥着羊群快速往前涌去,直到羊群和木小军都越来越远。
“看看人家,一边读书一边放羊干活,你们呢?连韭菜和葱都分不清。”父亲看着羊群,点点头,回头指着我俩说。
我瘪了瘪嘴,没说话。汽车在单行道上继续慢慢地开着,我心里对木小军这个少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儿时的记忆慢慢在脑海里浮现。
哥哥问:“小时候爱和你们女孩一起玩的就是这个小军吧!”我点点头。小时候我们几个女孩总喜欢欺负小军,但他好像从不计较,也不生气,总是憨憨地跟着我们。
有一次我们在一个山坡上玩耍,因为要过一条大沟,但是山沟十分宽,我们不敢跳过去,就喊小军先过。小军一跳没有跳过去,掉下山沟了。我们害怕地纷纷跑回家,谁也不敢跟大人提起这件事。
我在家里呆了一天不敢出门,也不知小军怎么样了,更担心小军家里的大人找上门来算账。
过了几天,大人们看起来相安无事。我们看到小军的时候,他头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
后来我和哥哥跟着母亲去了父亲的城市。头裹着纱布,脸上挂着伤,这是小军给我最后的记忆。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过去的事情还都历历在心,但岁月如同眼前单行道上的少年,已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