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东风掠过战国秦长城的残垣,彭阳三千沟壑便次第点染胭脂云——山桃醒了。在这春的絮语中,彭阳的山桃花,以云霞为墨、梯田为卷,泼洒出一幅动人心魄的粉黛长轴。
花海如潮,山河染醉。彭阳的梯田是大地摊开的经卷,层层叠叠的绯色文字书写着黄土地的密码。站在金鸡坪之上,目光所及皆是汹涌的粉浪。山桃花从沟壑攀向峰顶,从这座山漫向那座山,仿佛大地披上了一袭缀满胭脂的绸缎。近看,每一朵花都似少女微启的唇,娇嫩得能掐出水来;远眺,层叠的梯田被花海勾出柔和的曲线,宛如大地指纹般绵延至天际。春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与茹河瀑布溅起的水雾交织,恍惚间竟分不清是落花化作了流水,还是流水凝成了花魂。
无人机掠过青云湾,航拍镜头里,生态治理解构着水墨意境:鱼鳞坑是狂草的顿挫,水平沟如工笔的游丝。农人扛着锄头穿行花海,粗布衣襟沾满香雪,恍若行走在《诗经》“桃之夭夭”的注疏里。茹河瀑布飞珠溅玉,与纷扬的落英共舞,竟叫人分不清是流水驮着花瓣,还是花瓣追着流水。
九旬老人贾世昌指着满山桃树,眼中有光:“这些树啊,是我们一锹一锄种出来的。”就是彭阳的第一任县委书记的回忆,他依然记忆犹新,四十二年前,彭阳的荒山秃岭尚是黄土狰狞的模样,如今68万亩山桃山杏连缀成林,与生态林织就绿网,森林覆盖率从3%跃至21.27%,连黄河也少了千万吨泥沙的叹息。花开花落间,生态的史诗早已镌刻进每一道年轮。
以花为媒,岁月生香。彭阳人的花事总带着耕读传家的况味,城阳杨坪村的桃枝斜欹青砖照壁,红河红堡村的杏花掩映雕花门楼。若说桃花是彭阳写给春天的情书,那“梯田花海·醉美彭阳”文化旅游节便是最热烈的回应。茹河沟谷里传来“花儿”调:“桃花红来杏花白/黄土塬上绣云彩/铁锹挖出个江南来……”这信天游飘过秦汉古道,在明代的璎珞宝塔下打个旋,化作农家乐蒸腾的荞面饸饹香。
山道上,一波又一波的的游客在桃花源打卡,一摄影爱好者,举着相机惊叹:“这哪是赏花?分明是闯进了仙子的绣房!”农家乐的炊烟裹着十大碗的香气,与门前的桃枝缠绵;夜宿茹河庄园,枕畔是瀑布的私语,晨起推窗,五峰山的繁花便撞进眼眸,连鸟鸣都沾着蜜。
昔日光秃的“和尚头”,今朝成了客商手机里的“桃花源”。这就是“花经济”的密码——山桃核、红梅杏、中华蜂换来的是实实在在的收入,林果产业惠及万户农家。曾经的荒山,如今成了彭阳百姓的“绿色银行”,桃花开时,游客如织;花谢果成,商贾云集。一树花,竟串起了生态、文旅与富民的因果。
花事千年,白阳镇阳洼的杏林尚在酝酿雪色,城阳的桃花已唱至尾声。但彭阳的花事从不寂寞,总有一树倔强的桃枝斜倚悬崖,或是一丛杏花从冯庄大峡谷的石缝中探出,将生命的傲骨绽成绝句。农人弯腰播种的身影与花枝交错,新苗破土的声音和落英簌簌的韵律,合奏出一曲古老而鲜活的春之谣。
每一次离开,回望群山,忽觉这漫野桃花何尝不是彭阳人写给时光的情诗?她与“情诗天王”李商隐的《无题》同出一辙。四十二年植树不辍,三代人接续耕耘,终让贫瘠化作锦绣,让荒芜生出芬芳。每一朵花,都是对大地的诺言;每一缕香,都是对未来的期许。
彭阳的山桃不似江南碧桃纤弱,虬曲的枝干里盘踞着西海固的筋骨。花开时轰轰烈烈似社火,花落时潇潇洒洒如秦腔。考古队员在姚河塬商周遗址发现的碳化桃核,与崖畔新栽的树苗隔着三千年相望。
这漫山胭脂色,是彭阳人写给大地的十四行诗,每个韵脚都押着春天的平仄。在粗犷中透着一股子韧劲——那是西海固人与命运较量的勋章,是黄土地在春风中舒展的笑靥。若你问春天该往何处寻,且看彭阳:花已成海,山河正酣。
(文︱木易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