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声入梦来
楔子
玄帝十年,栳族犯境,振威大将军傅筝率军南下,攻打敌军。
十三年,傅筝率五万大军夺回黑慕、白岳二城。
十五年,傅筝黑骑兵与敌方的血煞军在天狼谷决战,遇伏,傅筝亡,敌方死伤过半。
同年七月,傅筝遗骨归京。
1
夜色愈深,寒风如割。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裹挟着风雪沿街而来。
她飞快起身,拉开门,风雪还在肆虐,她却恍若无睹,只着罗袜便在长廊上飞奔起来,素手轻提,裙裾翩飞。
终于看到朱红色的大门,喘息声伴着咳嗽声,她走到门前,平常沉重的大门此时仿佛失去了重量,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冷风与雪花顺着门缝争钻进来,转瞬便将她裹住。飞舞的雪花中,一位身重盔甲的男子,静矗在马前。
“括之!”喜悦中透着一丝不可置信,她飞奔向那朝思暮想的人。
男子张开双臂,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儿,将头埋在她的发间。
“絮儿,我好想你。”
他轻蹭着她的发,贪恋着着难得的温存。
“冷么,絮儿,这么晚你还没睡吗?怎么没穿鞋?快去……”
他拉开女子,微红的脸上已经是泪水交错。
他有些慌了,“抱歉,絮儿,你别哭,别哭,实在是……实在是战事紧急,你别……别怨我,我……”尾音中竟夹杂着一丝乞求。
洛瑶摇着头,抽泣着说:“所有人……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不信,就一直等,一直等。,我就知道,你没事……我都不敢脱衣服,怕……怕你回来没赶上。”说着,她便笑了起来,仿若霜雪中的一朵梅,连日来的憔悴消瘦也难以掩盖她由内而外的欢乐,“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
傅筝紧搂着怀中的人,喉头仿佛被什么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絮儿,真想把你放到我身体里……
“括之,你抱得好紧呀”箍着自己的胳膊骤然一松。
“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吧,我……”
“啊呀,我们之间那还用说这个,待会有你抱的。”她俏皮地眨眨眼,“你回来了,这是高兴地事,我带你见爹娘,他们很担心你,我还准备了你爱吃的桃酥。”说着,她轻拉着他的手,转身要走。
傅筝僵在原地。
“你怎么不走,外面天冷。”
“对不住,絮儿,我只是路过,回来看一眼你,我还要赶路……”他只觉得周身寒冷,嘴里满是苦涩。
“你怎么又要走,不走不行么?打仗什么的,与我们无关,我们……”她着急了,眼中滚出了大颗的泪珠。
“你听我说,絮儿,战事紧急,脱不得,你照顾好自己,莫念我,这是我的玉佩,结束后我就去见你,你别……”
他说着,竟已转身,洛瑶赶忙拉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拉不住他的脚步,转眼马蹄声已远去,只留下空荡荡的大门。
“括之,你会回来的对吧……”她默念着,擦干眼泪。
她摇摇晃晃地走着;来时的路,每一步确是如此的沉重,进屋时,雪已满肩。她挪到梳妆台前,打开右手边第一个柜子。洛瑶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暗红色的纹路因多次抚摸,泛着暗淡的光。木盒里一把红木梳静静躺在里面,仿佛已经过了许多年。
曾经,他执起木梳,为自己绾起三千青丝。
曾经,他们在满天星光下,在花香弥散中,许诺着一生一世。
这已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些?
进犯,侵略,谋划,内乱,战与和,生与死……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原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竟然可以如此遥远。
想到括之,她不禁弯起唇角。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若忘记了,我就让他记起。
她小心地将那带着体温的玉佩收入盒中。
站起身时,麻木的双脚却不听使唤。她强忍着酸痛挪到床前,合衣躺下。
窗外,雪还在薮薮地下。
2
门被轻轻推开,婢女兰心蹑手蹑脚走进来,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
“兰心。”
“少夫人,你醒了!”她有些惊慌,自己刚调来,传言这少夫人极不好侍候,不仅不吃药,连药碗都往人身上砸。她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床上的人已经开口:“把药端来吧。”
看着黑色的药汁别喝完,她小心地舒了口气,正要退下,就听少夫人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少夫人,今天是七月初九,是……”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毕竟这少夫人也才二十出头,年级轻轻就……
“嗯?怎么了?”
她咬了咬牙,心想,总要面对的,“今天是傅将军的头七……”
床上的女子突然跳下床,小跑着推开门,连外衣也没穿就奔向大堂。
“爹,我昨晚看见括之了,他回来了,他没死,他……”
“洛瑶,你干什么?身体本就不好,还穿这么单薄?这里还有客人呢?”傅丞相低声呵斥。
她这才看见,厅堂里站着的,还有括之的发小,他的副将,宋翊。
“嫂子,今天是括之头七,我来看看他”宋翊眼眶微红,“你要注意身体呀,括之在九泉之下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洛瑶皱着眉,眼中尽是迷茫的神色,不住地摇头:“你们弄错了,括之没死,他昨天晚上还回来看我了,他说马上会回来,他说会……”
她不住地说着,仿佛才看见院中那就黑漆漆的棺木,在太阳下泛着幽幽的光,她快步走到那口棺木前。
“一定是这个才让你们误会,把它弄走,把它弄走啊!”她开始拼命拍打棺木,用力推它,下人都慌了,赶忙来拉住她,却被她推来,一向孱弱的她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洛瑶躺在地上,脸上迅速肿起指印。
傅丞相老泪纵横:“絮儿,筝儿已经去了,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不,不是这样的,括之昨晚才告诉我,他不会骗我的……”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
有什么滴了下来,一滴两滴,很快变成了一小滩,慢慢地由无色变成了红色,她单薄的身躯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倒在地上。
后记
帷幔里人影晃动,一声声叹息传出,傅丞相上前紧握住大夫的手,却只换来沉重的摇头。
脚步声渐渐远去,人影逐渐消失,这里又只剩下兰心。
蜡烛垂着泪水,微弱的灯光摇曳,兰心支持不住,决定趴在桌上睡一会。
轻微的咳嗽声传来,她顿时清醒了,正要奔去叫人,却听见少夫人微弱的话:“兰心”
“少夫人,我在。”她握住女子枯瘦的手,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内心无端觉得心疼。“少夫人哪里不舒服吗?奴婢这就去叫大夫。”
“别,咳咳……你去把梳妆台右边柜子里的盒子拿来”
她说得断断续续,兰心费了好大劲才听清楚。
兰心小心地翻找,终于看到了那个盒子,仔细捧着递给女子。
洛瑶吃力地想打开盒子,却无果,无奈道:“兰心,帮我打开它。”
盒子打开了,一柄木梳静静躺在里面,似乎很早就等着这一刻。
洛瑶突然笑了,笑得肆意,笑出了眼泪,笑得咳嗽,笑得大口血从她口中涌出,溅落在那梳子上。
“啊!”兰心惊慌失措,慌忙起身去叫人,那红木盒子滚落在地,再也无人拾起。
窗外,雪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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