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诗:《昔日安化东坪大码头》
唐风
铁链在傍晚的雾里咳嗽,
像一根老人喉管里
卡住的年代。
渡船——
一块被反复朗读的木板——
把“过渡”两个字
读成左右摇晃的口音。
我们站在水面上,
其实站在自己的影子上。
影子叠着影子,
像一摞被雨水泡软的户口簿,
页页脱落,
顺水漂成没有归期的纸船。
船夫把橹摇成一支熄灭的烟,
烟灰是暮色,
落在江面便长出
一粒粒细小的星。
他不说“对岸”,
只说“那边”。
那边——
口音一甩,
整条江就弯了一下腰。
我曾把书包枕在船舷,
假装那是一只候鸟,
假装马达是心跳,
假装自己
正被一条河托运给远方。
水花溅上来,
替我把未完成的作业
答成满纸歪斜的“水”字。
后来桥来了,
像一条拉链,
把两岸的方言
粗暴地咬合成
一条笔直的普通话。
渡船被铁链反绑在
记忆的最下游,
像一条被注销的动词,
再也造不出
完整的句子。
今夜我回到干涸的河床,
把耳朵贴向水泥,
听见铁链在深处
继续咳嗽——
咳出一枚锈迹斑斑的月亮。
我拾起它,
像拾起一枚
无法投递的
旧船票。
而江水早已学会
在混凝土的肋骨间
暗地倒流。
它把“过渡”
反写成“渡我”——
把一粒时代的沙
重新磨成一颗
能够疼痛的明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