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如潮水漫过整个城郭。
玉兰总是急先锋。枝头才刚刚冒出白玉盏,树下人已惦记起花馔。明人王象晋在《群芳谱》里留过一笔:“玉兰花馔。花瓣洗净,拖面,麻油煎食最美。”
闲暇总爱做些闲事。采撷玉兰要趁含苞时,面糊要调得稠些,油锅里“嗞啦”一声,花瓣便舒展,活脱脱一盘白玉生香。炸好的玉兰酥摆在粗陶盘里,薄脆里藏着清香,倒像是把整个春天含在了齿间。
玉兰入馔原不止这般,新摘的花瓣,裹了红椒丝、豆芽、黄瓜条、千张等等,蘸酱,咬一口全是春光。
鸡蛋却是百搭的。玉兰碎瓣拌蛋液煎作薄饼,未及端上桌,香已探出窗外。栀子花炒蛋倒也让人惊喜,玉质的白在油里翻个身,竟渗出黄花菜的鲜甜。
榆钱串儿、槐花都是旧相识,年年采得年年吃。紫藤倒矜贵,满架璎珞垂垂,能入口的不过十之一二。去年春深,巷口老伯递来一袋紫花,说是晨露未晞时采的。学不来《遵生八笺》里九蒸九晒的讲究,就按照蒸槐花的法子,蒜泥香油一拌,这矜贵的花也有山林之野气。
最费心思是紫藤花糕。挤出的紫藤花汁染得指尖微紫,兑上山药米粉揉作团,淡淡的紫色氤氲。出锅的糕泛着烟青色,咬开是若有若无的草木气,倒应了那句“吃花不似吃花”。
这些年弄的花馔,渐渐堆满了四季的眉批。油菜花焯水拌麻油,桃花泡酒泛起胭脂色,玫瑰渍蜜收在青瓷罐里,也常在暑气初升时,把半开的荷花晒干磨粉,与莲子藕粉合用,午后取来佐茶,连蝉鸣都沾了无上清凉……
最绝的是牡丹,这本是富贵之花,无缘得到。可每年写生,在临行前园主夫人总会赠些。这些牡丹花,红的红,白的白,粉的粉,香气袭人,怪不得诗人会发出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的感慨。用来制纯露,凉拌,蒸炒,包包子,皆是佳品,尤其是牡丹酥,层层叠叠绽在瓷碟中,倒比枝头的更艳三分。
某夜读《山家清供》,见古人以牡丹花做银丝卷,不觉笑出声。转头望见窗台渍着的桂花蜜罐,原来千年烟火里,我们都在做着相似的事情。
前几天山里,得见白娟梅,群蝶相围,素花片片,惊艳了春天的山野。得一小筐相佐,熬到粥里,竟是别样的香甜。
这日子啊,因有了爱好,就有了小满的知足。或许生活的诗行,本不在精瓷玉盏里,而在这些信手拈来的小欢喜中。
以花为伴,以花为趣。花开则赏之,花落则食之。平常烟火,用心经营,也会有诗意的美好。
若可呀,一定要有方小院,东墙种玉兰西墙栽桂树,南檐垂紫藤北角生腊梅。花开时佐饭,花落时酿酒,让每个时令的滋味,都沉淀成掌纹里的温度。如此,岁月便在花开花落间,酿成绵长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