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经很迷恋华丽的文字,精致的辞藻总是让人心生向往。生僻又美丽的词汇对我很受用,但终究觉得有点遥远,印象也很快模糊。
越长大越喜欢简单的文字,明明是最普通的方块字,经过作家的笔,像清水一样流淌出来,或急或缓,娓娓道来。
《边城》一书中,沈从文一直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讲述着湘西边地小城里发生的故事,他说那是“中国另外一个地方另外一种事情”。
2.
笔下徐徐铺开的小城,古朴宁静,在如今看来近乎梦般飘摇。
我们深受科技带来的便利,与此同时古老的民风也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吞噬,即便是湘西。
沈从文曾在《长河·题记》中提到:
1934年冬天,我因事从北平回湘西,由沅水坐船上行,转到家乡凤凰县。去乡已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么都不同了。表面上看,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的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变化中的堕落趋势。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的那点正直朴素的人情美几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来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唯时唯利的人生观。”
这种话听着很刺耳,其实更多的是无奈。
作为一个文人,沈从文用他的文字帮我们留了住匆匆流淌的岁月,将他记忆中那个原汁原味的边城分享与我们。
3.
川东商业交易接头处的城外,小小河街比起小城他处热闹的多,各式商店,人头攒动。
沿街吊脚楼前的小凳上,娼妓正在为情人水手做绣花抱肚,打发漫漫长日。
她们的身上散发着浓郁又劣质的脂粉香气,心中还想着何时那个水手能用大花轿把她娶回家去。
她们“既重义轻利,又能信守约定,即便是娼妓,也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中绅士还可信任。”没人觉得她们可耻,她们不靠别人,也许比起那些寄生虫还要强一些。
沈从文在《丈夫》一文中写道:船上人,把这件事也像其余地方一样,叫这做“生意”。她们都是做生意而来的。在名分上,那名称与别的工种同样,既不和道德相冲突,也不违反健康”。
这就是湘西人民的逻辑。
4.
茶峒城边的小溪旁,一间破旧房子,一座白塔,别无他物。
溪水清得能当镜子照,溪里,皮肤黝黑的老船夫与过去五十年中的每一个日子一样,划着他的渡船。
过渡的人本不必出钱,可善良的茶峒人却由于心中不安,抓了一把钱掷到船板上。这下老船夫可急了,俨然一副吵嘴时的认真神气,“我有了口粮,三斗米,七百钱,够了!谁要你这个!”
碰到实在拗不过的客人,老船夫便托人去镇上买烟草和茶叶分给大家。六月里呢,便泡一大缸茶水给过路的人解渴。
老船夫是正直的苗族人的代表。
去买肉时,出于对这个尽忠职守的划船人的敬意,屠户不收他的钱,老船夫哪里肯,他“把一把钱哗的向长竹筒口丢去,他于是简直是妩媚的微笑着走了”。
不求便宜,只图心安理得。
5.
老船夫年复一年守着自己的岗位,过着拮据的日子,他的后半生只是在为翠翠这个孤雏活着。
翠翠的母亲年轻时与一个军人唱歌相识,后有了孩子。翠翠的父亲因为违背了军人的责任服毒自杀,母亲生下孩子后在溪边误食了许多冷水后死去,只留祖孙二人相依度日。
翠翠这个名字同“三三”“萧萧”一样,好似随手拈来,细读却十分顺口俏皮。
翠翠是凤凰城山水养出的小精灵,“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触目为青山绿水”,“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和山头黄麂一样”。
翠翠赢得了掌水码头顺顺家两兄弟的偏爱。大老天保“走车路”,请人上门说媒,二老傩送则在端阳日里鼓足了劲为翠翠划龙舟。
在大老得知弟弟也中意翠翠时,这个茶峒小伙决定“走马路”,与弟弟唱歌比试,谁先得到姑娘的回答,谁就赢了翠翠。
二老的歌声又软又缠绵,在翠翠浅浅的梦里带着她“飞到对悬岸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茸”。
6.
翠翠终究没有摆脱与母亲一样的命运。
天保知道自己没戏后,外出闯滩,即是为了成全弟弟的幸福,也是为了排解心中的落寞,不料却意外遇难。
自那以后,灾难接踵而至。
傩送赌气离开,爷爷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并不安心地死去,渡船被水冲走,白塔倒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后来,新造的渡船有了,白塔也修好了,而老船夫却已入土,那个为翠翠唱歌的年轻人还没有回来。
苗族少女依然执着地等着自己的心上人,那个也许永远不回来了,又也许明天就回来的人。
7.
沈从文的文字中有一点忧郁气氛,他虽然在幼时就离开了那条河流,却常常写水边的故事。
而过去十五年南方的连绵阴雨也长久地留在了他的字里行间。
对那些世代穿着浆洗得硬朗的蓝布衣服的湘西人来说,沱江的水就在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生生不息。
凤凰古城因沈从文而为世人所熟知,终日游人不绝。
江河依旧,吊脚楼和木屋仍在,那个辫子上扎了白绒,独自守着渡船的姑娘又在谁的梦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