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一闹腾,舞中人也没了兴致,回到座位聊天。林芸和林馨月说了一声,就悄悄地离开了。林森凡和邝丽娜上楼,纷纷去书房和卧室找海云浅和邝幼雯叙旧。留下的是一群年轻人。
突然,电影明星沈曼婷坐在日不落公使唐纳德的大腿上,拨弄着指甲说道:“久闻棠老板和师老板才艺双绝,却从未看到俩位老板同台献艺。不如,今天赶巧,请俩位角在这里唱一出戏,让大伙开开眼。可好?”二人未答,沈曼婷先鼓掌起来。见着美人鼓掌,几位公使大人也跟着鼓掌。海家几位面面相俱。林馨月出来打圆场:“今天是舞宴,没有准备戏台,是我思虑不周了。不如下次,我请你们去戏院里看俩位老板唱戏,可好?”海思诚也赔笑道:“是啊,怠慢各位了。没有戏台,没有老师傅配乐,这戏唱不了。”沈曼婷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看着手。二少奶奶那若依站起来,准备告辞,海云堂也站起来了。拱手道:“既然各位宾客想听我唱戏,就是看得起我,我岂有不唱的道理。不知,师老板……?”听到棠老板在唤自己,师苑迩立马站起来,向海云堂鞠躬道:“前辈能唱,晚辈自当跟从。请!”“请!”
沈曼婷挑了挑眉眼,看向舞池中央,瞧着俩位老板清了清嗓子,没有水袖定妆,没有节奏配乐。他们唱起了《赵氏孤儿》。那若依立在那儿,没有上楼,也没有落座,而是站在那里看着舞池中央,痴痴地听他们唱。
只听海云堂唱道:“闻凶报只觉得神魂不定,塌天大祸要临身!兄王不该宠奸佞,反来杀害忠良臣。去与君王把理论……”
师苑迩随道:“那昏王能听信谗言,你去也无益。”
海云堂流转手势。“纵然有理也难辨清。驸马速去逃活命。”
师苑迩悲叹道:“我怎能独自去逃生?
海云堂哀鸣:“若不然夫妻们同归于尽。”
……
一段唱词把台下的那若依听得泪眼婆娑,她只顾着听,来不及抹泪。海思羽看着她动情,静静地陪着。他知道那若依心里苦,可是只能看着,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是叶赫那拉若依,是满清的格格,本应荣华一生,却因姓氏,为人诟病。尤其是清灭民起,她不得不从梦中醒来。当年,祖父只是老佛爷的宗亲,为护她老人家安全,跟随去西安。祖父只能托孤,把小若依托付给挚友,也就是海思诚和海思羽的爷爷海拓。海拓不负所托,把当时的小若依抱回,放在儿媳邝幼雯名下抚养,收为义女,实则孤女。与至亲分别,本是无奈。当时,海云浅和邝幼雯膝下只有海思诚和海思羽俩儿,见到那若依,便对她格外亲厚。可能是那若依长得过于美丽,使邝幼雯心情愉悦,很快有孕,有了女儿海媚荏。海媚荏和那若依看上去有几分相像,很多初识她们的人经常会误以为俩人是同胞姐妹,闹出不少笑话。但她俩亲近是事实,邝幼雯对于俩女儿也不分彼此。后来,海云浅出国时,夫妇二人把思诚、思羽、媚荏、那若依都带上,独留小女儿海婳蓉交给海拓看护。
海家什么都好,就是不让听戏。不知是那若依进了海家后,还是海拓不喜,海家没有戏曲。海云堂是海拓的小儿子,虽说按辈分,称呼一句“小叔”,但论年纪,海云堂只比海思诚虚长几岁,小时候时常和他们一处疯玩。出事了,他又以长辈之态,抗下责罚。在小辈眼里,海云堂是大哥哥。在那若依眼里,他比思诚思羽更懂她。思诚勤思善辩,思羽舞刀弄棒,而云堂看似不学无术,实则曲艺悟性颇高。家中不让听戏唱曲,他就会带她偷跑出去听戏。街头杂耍,市井美食,都是他们追逐奔跑看不够,吃不厌的乐趣。她以为,她会追着海云堂一起长大,直到谈婚论嫁。可是,她终究是错了。海云堂是戏痴已入迷。他识得伯乐,拜师学艺,海拓便把他逐出家门。海云堂决绝,自此住在戏班子里,苦学功夫。媚荏、婳蓉和她均去看他,都没有把他劝回来。他要唱戏,更要成角。他从海云堂,变成棠落,寓意海棠花下落,从此是路人。又从棠落,成角为棠老板。他从海棠花下落,而她寄人篱下于海家,只能各自分离。当她成为海思羽的新娘时,他在戏院里吟唱着《钗头凤》。台上他扮着唐婉,台下他念着陆务观的唱词。
错错错,他们终是错付少年时。
今天,海云堂已然是棠老板,他唱的曲里没有她,她的心里也不能再有海云堂。可是,这唱词唱得不是他们,而是她那若依。逃避,是她不愿意想起的过去,却又时时想起。她躲在海家多年,只是因为祖父托孤,保她周全。可她又为祖父和家族做些什么?为了赖活,而不能好死,又是何意?眼泪,是懦弱的。她不想哭了,累了。只是吸了吸鼻子,又流回血液里,让它无处排泄。
可是,几位公使大人听不出此曲妙哉,他们只是不停地倒酒。林馨月吩咐管家上西餐,一盘大披萨端上桌,几位公使都拿起刀叉开始分割。
美酒在手,美人在侧,酒足饭饱间,他们开始说起胡话。
“比安奇,你怎么那么没用?难道你们意都兰没人了吗?都像你这般没脾气。”法兰克公使德拉科指着意都兰公使比安奇的鼻子嘲笑道。比安奇看着德拉科的样子,忍不住要上拳头,被海思诚拦下了。比安奇摸了摸下巴,回敬道:“德拉科,你们法兰克不是也没在和会上占什么便宜吗?什么‘生于不义,自当死于耻辱’。你们在会议上没占什么便宜,我都为你感到耻辱,你怎么不在我面前自裁呢?”这次米利坚劳伦斯看不下去了,说道:“好了好了,都冷静一下。和会上解决的是和平,不是分裂。单一的孤立,是不能长久的。我们要联合起来,承担领导重任。小民外交众利,霸主权衡在长久,同盟是我们共同的利益,不然这个披萨被小民给吃了去,我们还有几块可得?”日不落公使唐纳德接过沈曼婷的香槟笑道:“我可不管什么小民霸主的,我只管吃的,现在我饿了,一个披萨可能不够分呢。”
一向恬静的文馥玉坐不住了,她站起来欲辩论。海思诚先站起来,笑道:“先生们,举起酒杯,就不要谈论工作的事了。我们这里有女士在,怎可让她们听得心烦。来,喝酒!还有,快上披萨,没看到公使大人饿了吗!”侍从应声,去后厨拿新出炉的披萨。桌子下面,海思羽拔出了枪托,那若依又把枪放回去,示意他静观其变。吴晨邦警觉地看着海思羽,等待下指令。海思羽的怒火掐了些,吴晨邦也不好动作。海婳蓉看了一下林馨月,林馨月心领神会,举起酒杯道:“先生们,你们说的外交我听不懂,我只在乎派对。你们都叫我月亮女神,看看这月色,有一点不高兴了呢。还是喝酒吧,尽在不言中。Cheers!”众人齐喊“Cheers!”
月色下,梦里几时终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