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他一来就打瞌睡。”
刚进教室，有学生就指给我看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小明同学，我有些奇怪：这大清早的，怎么就开始睡觉了？
本不想打扰他的好梦，但这时间段似乎确实也不适合打瞌睡，于是乎只好做做恶人，强行把他从虚幻的梦境中拉出来。
“啊？”他有些愕然，瞪着朦胧的双眼不知所措的看着我。
“老师，他昨天晚上耍手机。他每天晚上都要耍手机。”有好事者急忙告状。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半信半疑。
孩子毕竟还小，家长对于电子产品的管控应该非常严格吧，不会允许他们大半夜玩，玩一会儿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我暗忖。
“我没有！”他急忙分辨。
“那为什么这么一大早就打瞌睡？”
“因为我们楼上的小孩子这几天晚上都一直哭，闹得我睡不着觉。”他很委屈，眼泪都出来了。
“你家长没去问问楼上或者给你换个房间？”我有些疑惑，但眼泪是个好东西。
“找了的，还是哭。”他的声音提高了些。
“回去让家长给你换个房间，再去楼上看看情况。以后不要打瞌睡了。”由于这孩子一直乖，以前也没什么不好的习惯，此时又可怜兮兮的样子，所以我决定暂时相信他。
观察了几天，虽然精神恹恹，但确实也没再打瞌睡。问他换房间没有，他说没换，因为家长又去楼上问了，那家的小孩没哭了，他睡得着了。于是我稍微放下心来。
……
“老师，他又打瞌睡了。”
几天后的一大早，我刚进教室，有同学又告了他的状。
果然，小明同学全然不顾教室里的吵闹，更没注意到我的到来，正专心致志地打着瞌睡，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流。
嘿，睡得香嘛！
我用力敲了敲他的桌子，他慢悠悠地努力睁开眼睛，一看是我，立即瞪大眼睛，很想表现出精神很好的状态，但眼里没有丝毫光彩。
“为什么又打瞌睡？”看着他呆呆的样子，明显疲惫的眼睛，我有些生气。
“楼上的小孩子这几天又哭，我每天都没睡着。”他故伎重演，仍然委屈得要命。
又是上次的理由，我顿时警觉起来。
“家长为什么不和你换房间？”我不动声色。
“家长晚上也要睡，换了，他们睡不着。”他似乎觉得理屈，说话的声音小了很多，我努力了好久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楼上的小孩子一直哭，难道他家大人不带他看医生，任由他每天晚上哭？你家长听不见楼上的哭声？不管你睡觉？看你这样子，你昨天晚上是根本没睡吧？”这次我脑回路清晰。
他低下头，两手不停地绞着，一言不发。
我基本相信，他晚上耍手机了。
我带着他来到办公室。我想，事情应该马上就会明了。
“说说吧，昨晚干嘛去了？”我语气轻松。
“我睡觉到嘛，没睡着。”他回答得很快。
“昨晚究竟干嘛去了？不可能人家小孩哭一晚上。”我声音提高了一些。
他明显愣了一下，但依然不肯屈服，小声嘀咕了几句“就是睡不着”，看我沉着脸不说话，马上改口：“我先看电视，看到九点，然后就上床睡觉。睡到两点，我想起作文忘了写，就起来写了，写到三点才睡觉。”他突然换了个说辞，害得我差点接不住招。
“写作文？你用什么资料写的？是我们前面收集交流的资料，还是你昨天晚上重新在手机上找的资料？”我故意提及手机。
“没找资料，直接写的。”完全脸不红心不跳，越来越顺嘴了。
“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否则，我就联系你家长。”我拿起手机，“假设你两点起来写了作文，写到三点，两点前你睡了觉，写好作文你又睡了觉，那今天不可能那么困。看你的样子，昨天晚上根本没睡觉。否则，你也不可能今天早上一来就睡觉。说说你究竟在干啥？”
我更生气了，很明显的事情，就是不得承认。
“我先写作文，写到三点，不会写了用手机查了一下资料。然后睡觉了。”也许是看见我拿着手机，也许是听出我语气的坚决，他终是承认用了手机，但只是为写作文，觉也睡了的。
“把作文拿来我看。”我耐着性子。
作文本拿来了，我翻了翻，没有找到相关作文。
“你写的作文呢？”我指指本子。
“撕了。”低着头不看我。
“为什么撕了？”
“他们都说我没写，我气得狠，就撕了。”语气有些愤怒，如果不是打瞌睡的事情，我差点就要相信了。
“撕了后扔哪里了？”
“垃圾篓里。”
“去捡起来我看看。”
他出去了一会儿，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你撕掉的作文呢？”
“我没扔，我把它吃了。”语气果断，眼睛都没眨一下。
天啦！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记得网上流传很广的笑话是作业被狗吃了，被自己吃掉的还是平生第一次听说。开天辟地，最新笑话终于有了源头。
刚才还可以让他去捡，这个我不能让他吐出来吧？或者，更残忍一点？
“家长晓得你半夜起来写作文不？”唉，换个话题吧。
“他们睡着了，不晓得。”语气坚决。
“你不开灯吗？没有灯光出来？”
“我用手机电筒照的。”干脆利落。
“你一直是听话的孩子，老实告诉老师，究竟写作文没有？耍了几个小时的手机？说清楚了我就不问你家长了。”我口气软了下来。
“没写作文，耍了三个小时手机，然后睡觉，没睡着。”
“你耍手机家长晓得不？他们给你规定时间没有？手机是哪里来了？”
“手机家长买的，他们都知道，允许我每天耍三个小时。”
“即使耍三个小时，你也有时间睡觉，不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
天啦，我究竟遇到个啥？
“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觉？”
“真的睡了的。我爷爷晓得。”
一刹那，我有一个错觉：我面对的不是孩子，而是坚强不屈的大人物。
僵持中……
为了掌握确凿证据，我让他把本子拿来写出昨晚的事情。
他拿来本子，不情不愿的写着：
昨晚耍手机，三个小时，爷爷允许的。
我拿过他的本子，用手机拍下照片，努力压制怒火：“这个照片我马上发给你妈，看她和你说的是不是一样。”
……
“家长你好，孩子最近在家表现怎么样？”我拨通家长的电话。
“挺好的，老师，怎么啦？”家长还是比较客气。
“他一大早来就打瞌睡，你们知道原因吗？”
“打瞌睡？这么早？”家长明显有些惊讶。
“他说他有一个手机，是你们给他买的。是吗？”
“对对对老师，他在家老是用她奶奶的手机，奶奶烦了，就给他买了一个。我们是极力反对的。但是你知道，我们常年在外地，也没办法。”说起手机，家长有些无可奈何。
原来他们也是知道手机的事情。他们本以为买了手机规定好玩耍时间，孩子就能管住自己，每天按照定好的时间玩手机。殊不知刚开始他还有点自制，爷爷奶奶也能控制，可时间久了，完全把控不了了。玩手机完全随心所欲。
听完家长的话我也有点无语：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给他买手机了呢？看看现在，为了一个手机，好好的孩子谎话连篇，六亲不认。
唉，我只能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导家长要多花心思在孩子身上，至少爸爸妈妈要有一个在身边，不能全扔给老人，更不要给他买手机。可交流了半天，感觉家长的经济压力确实大，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如果要他们回家带孩子，有可能家里会揭不开锅，所以我也只好悻悻地让他们多打电话回家，多关注关心孩子的动态。手机最好收起来，不要给他了。
后来家长也给家里老人打电话问了情况，反馈回来说，孩子这两天在家凶得很，非耍手机不可，吃饭时就把手机拿在手上，吃完饭就玩手机。至于玩了多久，谁也不知道，谁也管不住……最后家长诚恳地请求我对孩子严加管教，狠狠修理。
至此，真相大白。
我的心情很是沉重：原本简单明了的结果，我却花了很多时间去求证，是我太笨还是孩子太聪明？那印象中还在揩鼻涕的小孩，怎么转眼间就变了模样？因为手机，还会变成怎样？
仅仅以学校之力，能教育到什么程度？
我们，究竟缺失了什么？
